作者：欧洲新报特约评论员 关愚谦 （汉堡） 



再过没几天就是毛泽东121岁寿辰了。如果他老人家还活着，他心情一定不会舒畅，因为在他去年过120岁冥寿时，国内并没有大庆祝。我认为这是对的。原因很简单，在他活着的时候，人们对他的个人崇拜太过火了。我今天忽然心血来潮，想说说我长期来对毛泽东的看法，因为我这辈子和他的直接接触不多，但间接的渊源太深了。如果没有毛泽东的文化大革命，我也不会在西方一住四十多年。

誓死保卫毛主席

　　毛主席，在天安门广场上的玉照，我过去几乎是天天看到，我在天安门集会的人群中远远见过他无数次，但我还可以骄傲地说，面对面我一共见过他三次。第一次是他接见我们单位接待的外宾，是我陪同他们觐见的；第二次是文革时的1966年8月18日，毛主席在天安门上检阅五十万红卫兵，我那天是陪常驻北京外宾美国的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日本的西园寺公一，新西兰的路易·艾黎上的天安门城楼，毛主席过来和他们打招呼，我就站在旁边。第三次是两天后，毛主席在人民大会堂接见由全世界来的共产党马列主义左派的几百个外宾，还专门来到我陪同的那批外宾面前问好，但他只是说了两三句客套话，是我做的口头翻译。毛泽东，一表人才，高头大马，相貌堂堂，那些洋人都手拿语录，学红卫兵那样疯狂，跳忠字舞，高呼万岁。我们有外事纪律，不敢乱说乱动，但我心内也向天宣誓，誓死保卫毛主席。


我敢回忆过去了

　　我之逃离中国是看到文革时期的无政府主义，几派对垒，解放军内互斗，中国大乱，火又烧到我的身上。我本想自杀，情急生智，才拿了日本护照出逃埃及。在开罗监狱，有狱友骂毛泽东是独裁者，还吃了我的一记耳光，说明我当时对毛还多么忠心耿耿了。直到我来到德国，四人帮被抓，就好像美丽的青石板下藏着无数的蜈蚣、毒虫，一揭开，所揭露的一切使我咋舌，吓死人。我再回顾自己的历史，是如何被打成右派，充军青海，中国知识分子无地容身。自那时起我才敢放开思想去回顾以往毛泽东的极左政策。这在过去是犯杀头罪的。


毛泽东也是人，不是神

　　毛泽东是个伟人，丰采熠熠，才智双全。有位中国女明星曾说过："只要和毛主席温存一夜，第二天去死她也愿意。"必须承认，毛泽东不是神，他也是人，也有他的个性。他是个豪放诗人、艺术家，写一笔好草书，爱女人。这样的浪漫领袖在欧洲不少，就像现在的法国总统奥朗德，喜新厌旧，放荡无忌，这又有什么？照样做他的法国总统。但中国的道德观念绝不允许。我们的儒家总理周恩来，也喜欢可爱的女孩，像孙维世那样，但他收为义女，绝不侵犯，受人尊敬。我认为，毛泽东在军事上有天赋，但在执政上是有误，他在写字作诗上有功夫，但在学语言上毫无天才。


天时地利人和

　　中国有句谚语：时势造英雄。毛泽东的那个时代，穿着草鞋闹革命，解放军与有飞机、坦克等美式装备的蒋介石十万大军相比，完全是鸡蛋碰石头。但是毛泽东应感谢当时的天时、地利、人和：日本侵略中国八年后投降；国民党收复大军贪污腐败；老百姓生活民不聊生；苏联十月革命呼声震天。再加上有不少像刘少奇、周恩来、任弼时等有文化的人才做左右手，还有朱德、林彪、彭德怀那样的武将指挥战场，再加上毛泽东自己的军事天才，国军兵败如山倒。解放军的严守纪律，土地改革后的农民解放，毛泽东一抬手，无往而不胜。"毛主席万岁"的呼喊声当时是发自人们的内心。再加上上面安排学习《毛泽东选集》，我可以对毛泽东写的"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论自由主义"的老三篇，倒背如流。

做第二把手没有好下场

　　但是，伟大领袖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吃五谷杂粮，也拍桌子骂娘。中共老一辈的的领导层，当时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把毛主席捧成了皇帝，捧为圣人。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响彻云霄。凡人谁能扛得住这样云里雾里的吹捧啊！无形之中，毛泽东自己也飘飘然，不自觉地感到，自己是不同于一般凡人，是半个神，"说一句话等于一万句"。

　　我们知道，毛泽东来自农村，读了不少古书，学了点马克思、列宁主义，他非常自信，对西方的现代文明知之不多，他老人家虽然口上反封建，但他满脑袋仍是"之、乎、者、也"、"帝王将相"。人都有自私的一面，我当时在中央上层做苏联专家翻译工作，后来又调到外事部门做联络工作，和中央首长打交道的机会不少，看见他们互相见面，握手作揖，脑内仍保留不少"君君臣臣"之道，只是身穿对襟中山装，嘴说革命套话而已。我认为，最了解毛泽东的人是周恩来，同事几十年。周的儒家的君臣之道根深蒂固，对毛泽东绝不对抗，也绝不做他的第二把手。后来我才懂得，从中国历史上来看，伴君如伴虎，做皇帝第二把手的人基本上都没有好下场。


周恩来的智慧

　　共产党胜利建国后，排名是毛刘周朱（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第二把手是刘少奇。刘少奇文革时被毛赶下台，毛随便说了一句："可惜林彪不在场"，第二天周恩来就亲自飞到东北把林彪接出山。林彪做第二把手，被毛泽东怀疑夺权，接着飞机出事。周恩来当即支持上海造反派王洪文当第二把手。这就是周恩来的智慧。虽然毛泽东始终警惕的是周恩来，怕周夺他的权，但始终找不到周恩来的把柄。

　　说到权利，我就要触到毛泽东的痛楚。当全国老百姓对他这样"三呼万岁"，毛泽东对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这个宝座就更加产生感情。那种亿人膜拜的自得其乐，可想而知。偏偏1956年，苏联的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鞭斯大林的尸，批评斯大林推行的个人崇拜。没有警觉的刘少奇和邓小平向毛泽东提出，在即将召开的党的《八大》上，是否也把"反对个人崇拜"写入中国党章内。这对毛主席是最大的忌讳，自此以后，引起他对刘少奇的极大警惕。毛泽东不断提出："要警惕睡在旁边的中国赫鲁晓夫"，就是指的刘少奇。


我的"反毛主席"的一条罪状

　　在建国以后，中国把苏联当榜样，我在财政部当俄文翻译，专家建议中国要建立"人身保险"和"缴纳个人所得税"的制度。但被毛泽东否决了。他说，我们不学外国的。中国人民今后一切生活都要国家包干，要这些鬼制度做什么？提到这里我就想到大陆解放前后，在革命干部中都实行包干、供给制。我当时做大学生，衣食住行，一切都由国家负责，每月拿的是十三元人民币补贴，女同志因为有例假，拿十七元。我当时十八岁，还不懂什么叫"例假"，公开提抗议，说不平等。被年纪稍大的人笑掉了牙。1955年，全国改为实行工资制，国家行政干部共分29级，也是从苏联那里搬过来的。"毛刘周朱"拿一级工资，我是大学毕业生，被评为19级。但和我一起从上海参加革命到北京来的小董，后来入了党，一起调至财政部当翻译。党支书说他"政治觉悟高"，评为十八级。为此我大提抗议。党支部书记出来批评我说："你不服从党的领导。你看人家毛主席，还拒绝拿那么多工资（四百多元），说脱离群众，自动减到拿三百元，你的觉悟太低了。我当时毫无戒备，就说："那当然了。毛主席的一切花费都由国家报销，我们现在拿工资了，一切都自付，怎能和他老人家比"。这句话后来被收到我的人事档案里，奠定了我1957年反右运动时成为"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主席"的一条罪状。


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我这里想说明一个问题：毛主席当时的思想完全是革命的好意，但是，他忘了他是一国之首，怎能如此感情用事。怪不得他在文革时向美国记者艾德加·斯诺承认："我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虽然毛泽东自称为自己是法家，但他轻视法纪，他所说的话就是"法"。当他发现，在他后来执行的"总路线" "大跃进" "人民公社" "食堂大锅饭"的极左政策，造成千万人饿死，他不得不宣布"退居第二线"，但是，他心内很不满。最后利用发动文化大革命，使他过去的革命战友众叛亲离，一个个被打入冷宫。悲剧啊！悲剧！


周恩来的为人

　　这些年来，周恩来总理也遭到波及，社会上因他在文革时对毛主席妥协的一些批评，也不绝于耳。1981年，笔者回国，见到父亲关锡斌，也谈到文革，我对周恩来也有些微词。父亲青年时与周总理一起在天津组织"觉悟社"，先后一起留法，与周恩来的友谊很深。他震怒地说："你懂什么？在中国掌握党、政、军大权的就是毛泽东和周恩来二人。周恩来是最了解毛泽东的，对毛泽东身上的毛病，周恩来知道的最清楚。如果周和毛翻脸，周绝没有好下场，除非和他公开敌对。周总理是个最明智的人，这样做，中国又不知有多少人人头落地，血流成河。而且周恩来也不是这样的人。你看，现在四人帮倒台，邓小平拨乱反正，不是最理想吗？"我被老头子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