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送交者: Songhua[☆★★声望品衔11★★☆] 于 2020-10-12 12:25 已读 5902 次 16 赞 | Songhua的个人频道 |
上帖之后，时过境未迁；零星回忆，继奔来眼底。还可以再做点滴补缀，与杂论版诸位分享。 6park.com一， 误闯文豪居 6park.com儿时帝京旧宅，是1950年代用苏联图纸建造的公寓楼。当时，那片地区荒凉空旷，所以有几座用同样图纸盖的民居楼间距稍远。后来1960到1970年间，帝京人口急剧膨胀，政府大兴土木，在老苏式公寓楼间的空地加建新楼。人们陆续搬迁而来，早期的荒芜地带也由近郊而进化成城区，熙熙攘攘，热闹拥挤。 6park.com到了1970年代中间，终于在我家南面见缝插针再起一座新楼。还好距离足够，没有挡住阳光，但是视野还是阻隔了。 6park.com那楼盖成不久，有新住客搬入，在长辈间就有了耳语，住进来一位大人物。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坐第六把交椅的著名戏剧大师曹禺（万家宝）。还是按照太祖的顺口溜排序法“鲁、郭、茅；巴、老、曹”。 6park.com当时文革已经结束，曹禺恢复自由，重新身份显赫。他老人家另外还有豪宅。在我家对面只是他的一所别业，偶尔来住。 6park.com我家有个老邻居，也乔迁新居到南面的新楼，正好就住在曹禺家楼上。一次，家父母遣我跑腿，给老邻居送点东西。结果我糊里糊涂走错了楼层，推门就闯入曹大师家里。 6park.com早年的时候，家家都没有安装铁栅栏安全门，但是平常也是大门紧闭。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明白，那天为什么曹大师家的房门只是虚掩。所以我推门就进去了。进门马上发现情况不对。从入门的走廊起，都是直达天花板的高大书柜，里面摆满图书。这和寻常百姓家当时还寒酸的家居布置完全不同。 6park.com我已经意识到走错了。当天曹禺并不在，我看到的是他家保姆。她见我一个半大孩子忽然闯入有些吃惊，忙问找谁？我只好说出老邻居的名字。保姆也认识，告诉我在楼上。我就半鞠一躬，落荒而逃了。 6park.com后来想想还是后悔，真应该借机浏览一番曹大师的藏书，一饱眼福。 6park.com二， 会梨园名角 6park.com这位梨园名角我倒是正面接触过。他就是花脸前辈袁世海。 6park.com袁世海的古装戏剧角色拿手的有曹操和鲁智深等等，现代样板戏里他演得好的是《红灯记》里的鸠山。鸠山不是日本的大姓氏，但是是一家著名的政治世家。在日本一提鸠山，几乎大家都明白是谁家人。故此，当年日本真正的鸠山家人还对周公总理提出抗议，说不该把《红灯记》里的反面形象命名为鸠山，对他们家族名声不好。 6park.com袁老是我家近邻。但是我家没有戏迷，长期互无往来。还是他从舞台上半退休以后，年纪增长，各种病痛慢慢侵袭，他到家父工作的医院诊治，遇到我爸，聊天之间，得知是邻居，一来二去混成脸熟。我爸还带我去袁老家拜访过。 6park.com那次我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这位梨园名宿。袁世海身材不高，唱花脸在舞台上显得魁梧威猛是穿上厚底靴和全套行头的戏剧化效果。但是他体格粗壮。腰围很大，还不是虚胖的肥肉，举手投足间动作利索，是像长期练武的人那样的全身肌肉。 6park.com袁老的脑袋和短小的身材显得不成比例的巨大。秃顶无发，所以整个大脸盘加光亮的脑门头顶，给勾勒花脸的脸谱图案提供了好大的面积。这算是祖师爷给的原始本钱，最适合唱花脸。 6park.com他眼睛很大，眼神伶俐，和我们聊天时双目精光四射，完全不是年过古稀的老人常有的昏花老眼。 6park.com后来，我在家门口的小菜市场也遇到过袁老。他悠闲地挎一只菜蓝买些零食。半闭双目，闲庭信步间，嘴里还哼哼叽叽溜台词。我想，这就是老辈艺人，艺不离身的修养了。 6park.com三，此凌非彼凌 6park.com中学时代，我遇到一位老师，教我们物理几年。在1980年代中间，这位老师就与众不同。他早早西服领带，衣着光鲜，温文有礼，举止潇洒。那幅派头，一看就是家里有高深背景的人。 6park.com他姓凌。同学们对他非常好奇，不久就有传闻说他是当时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凌青的儿子。其实并不对。凌青是中国近代史上非常有名的林文忠公则徐的直系后代，五世玄孙，本名叫林墨卿，用凌青是化名。 6park.com但是我们的物理老师真的姓凌。他家也的确是一个外交世家，比凌青还要资深。他父亲是早年中华民国外交部礼宾司长，后驻法国公使，红朝建政后积极易帜的资深外交官凌其翰。凌其翰老先生留学欧洲，取得法学博士学位，回国效力进入民国外交部。后来在台湾做到外交部长的国民党重量级显宦沈昌焕，年轻时还只是凌其翰先生的副手。 6park.com在中学我遇到的另外一个有故事的老师是政治课老师。中学的政治课很难教。进入高中的少年学生已经开始了独立思考，对说教意味浓厚的政治课相当反感。加之政治课死记硬背内容多，要讲好课对教师的挑战很大。 6park.com我们有幸，遇到了一位好老师。他把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课程讲解得幽默风趣，故事连连。同时，他本人经历丰富，是个南洋归国华侨，从南国大学得到历史学位。在1980年代期间，华侨还有些许神秘，但是，老师自己并不忌讳，在课堂上经常和我们娓娓而谈，聊他儿时经历和南洋风光。对当年我等青涩少年而言，那位老师是难得的把我们当朋友一般聊天的长辈，把一门枯燥乏味的政治课，讲成了同学们都期待的快乐时光。 6park.com以他的才华，的确作为一个中学教师是屈才了。果然，后来还没有等到我们中学毕业，老师就化麟成龙，从中学跃入政坛，被提拔到政府部门负责侨务工作了。可惜后来的学弟学妹，没有赶上亲聆教诲。 6park.com从此一别经年，睽违数载。等我再见老师相貌，相当突兀且吃惊。八九春夏，胡公耀邦的追悼大会，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当其时，外面的广场上已经是山雨欲来，风起云涌。我在家里看电视直播。记者的摄像机镜头，缓缓扫过与会的众人。突然发现一个高鼻深目的熟悉面容，正是早年的师尊。那记者还停留片刻，给了一个大特写。我意识到，老师早已从政，是帝京侨务干部，近水楼台得到一张追悼会的入场券，得以身临其境、参与其中。虽然几年相隔，老师风采依旧，还是肃穆立正，英挺笔直。那一刻，我们同时在仪式内外，都经历了历史大瞬间。 6park.com四, 原始新东方 6park.com早年间刚入大学校园，我等新生就兜头遭遇一顿杀威棒。那时，大学生英语四、六级考试刚开始试点。我们入学后，马上遇到一次英语分级考试，根据成绩进行英语分班。 6park.com高考大关已过，那个暑假，好多同学都是报复性娱乐，早把高三年间死记硬背的许多知识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所以英语分级考试的结果很惨。快班目标是英语六级过关，但是人数勉强才凑成一个班。我侥幸留在中班，目标是考过四级，争取六级。 6park.com英语课老师都来自英语系。俞敏洪其人当时就是个年资很薄的青年讲师，但是他的英语教学业务能力挺强，被派到快班讲课，算是我们中班的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 6park.com那个年代，托福（TOEFL）考试开始热门，而GRE和GMAT考试还相对罕见。考托对普通学生来说有几道关口，还都是英语知识以外的。 6park.com其一是报名托福考试要用美元现金。通过银行正式兑换美元手续非常繁琐，故而好多学生都是宁可多花一点钱去黑市上私换。由于这个需求，虽然大学校园远离外企云集的商业中心，竟也有外汇黑市的分部进驻，就是逐利小贩，发现了报考托福的市场需求。 6park.com第二个考托难关就是每次考试的名额有限。因为托福考试有听力测试，需要用带有视听设备的电化教室。早期大学，电教座位不多。所以，托福考试常常一票难求。起早贪黑去排队报名非常辛苦。 6park.com电教席位和考托报名的控制权主要在英语系。那个原始时代，俞敏洪已经开始显示出他的商业天赋。俞老师靠山吃山，讲课闲暇，开始倒卖托福考试报名名额赚点外快。 6park.com这虽然可以理解，但是，男同学们对俞老师很有意见。原因是漂亮女学生从俞敏洪手里拿考托门票总是优先。当时的俞老师也不过就是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却开始步入剩男群体的青年教师，收入微薄，成家立业前路漫漫。内心躁动，见到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孩，当然大起好逑之心。所以，男同学们只好怨天不公，大发牢骚。 6park.com当然，老俞的这些做法也不仅是男同学们有意见，校方系里的领导们意见更大。俞敏洪也逐渐和校方积不相能，终于关系破裂，俞敏洪拂袖而去，从绝望中奋起，成就新东方一片商业江山，那都是我等离校以后的故事了。 6park.com五，候门偶作客 6park.com这番经历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如梦似幻。 6park.com事情缘起于家母在职行医的时候，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接触。其中就有一位阿姨，我没有见过，但是据家母讲解，她神秘莫测又神通广大。通过走夫人路线，一张关系网和党国高层的太太家眷们往来密切。 6park.com1980年间，她介绍一位叫王鹤的女士找家母诊治。那王鹤就是当时刚开始崭露头角，新颖亮相的国务院发言人袁木的太太。几次往还，王鹤对家母医术很佩服，一来二去熟悉成朋友。 6park.com事情也真是凑巧，就在家母认识王鹤以后不久，8964枪声大作，那袁木一霎时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漩涡中心，成为一个炙手可热的敏感人物。 6park.com就在枪声响过不几天，硝烟尚未散开的六月初，我家电话铃声忽然大起，传来一个惊慌的女人声音，告诉家母她是王鹤，现在一个人在京西木樨地部长楼家中，感觉非常不好，希望家母能去探望诊疗。治病救人，义不容辞。但是那几天兵荒马乱，正好我停课在家，闲来无事，家母就叫上我保镖，母子二人，西游历险。 6park.com那是我第一次进入部长楼。袁家还是很宽敞的，一个大客厅，居家气氛浓厚可是相当凌乱。王鹤解释，8964前后，她们被强行疏散躲出去，仓促之间只能抓几件随身衣服，家裏乱七八糟还来不及收拾，礼数不周，好在我们并不挑剔。 6park.com她把家母让进内室听诊看病。我一个人闲坐客厅，随手翻阅乱堆的人民日报，通栏大标题是海南省长粱湘，以权谋私，被免职，云云。再看袁家墙上字画，有一幅高士图，画面人物很有特色，署名抱冲斋。看着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6park.com看完病，王鹤又和我们闲聊一会。她说，当天流弹四飞，把家裏临街的玻璃打碎，一时半会来不及修好，只能先糊报纸凑合挡风。而袁木工作紧张，基本不在家，她自己看守一所空宅，也是提心吊胆。 6park.com得知我当时正在未名湖畔的燕园求学，王鹤猜到我心里所想，直说应该让我见见她家老袁聊聊。又提到紫阳先生的大秘书鲍彤，就住在袁家旁边。袁夫人言辞之间颇为不屑。我想，除了鲍、袁之间的政见不合，那鲍彤春风得意之际，恐怕也是趾高气昂，目中无人，搞得邻里关系不融洽。 6park.com我们告辞出门，长安街上倒是晴空万里。这一番奇遇，真所谓奇时奇事访奇宅，不可思议。我忽然想起来，那袁家张挂的高士图和抱冲斋是范曾的手笔。评分完成：已经给 Songhua 加上 200 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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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Songhua于2020_10_12 14:25:10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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