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猎日记一〇四、我和李琳 -6parkbb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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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我和李琳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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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琳跟我不在同一所小学，中学时我在八班，他在七班，教室挨着。

我俩不是一个玩法的孩子，在学校时相互没有交集。中学期间他在学校里小有名气，每天上身穿一件灰色海军军服，头戴军帽，下身绿军裤，脚蹬大回力（六七十年代著名品牌）白色高腰弹力篮球鞋，一副玩世不恭的玩儿闹派头。我知道他的名字，他却未必知道我的名字，我是个默默无闻的人。

来到兵团我俩和其他十四位同学一起被军务股一笔划到二十七连，紧接着我俩又被分配到一个班，二班。

七零年六月十五日我们二班全体人员到渔梁子去戳薄。竣工后，只留下我和李琳看守渔梁子，三天三夜，之后班长老蔡才回到渔梁子。我俩的交往就从这三天三夜开始。

李琳比我大两岁，处事比我有主张。二十三日早上，二班人马装船登船呼啸而去，留下孤立无援的稚嫩中学生，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李琳提出先到薄口看看，那里曾经是我们的禁地，现在我们可以尽情地欣赏观光一下我们的劳动成果。然后他又提出打扫卫生，擦澡洗衣。一天之间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身上身下，清洗得轻轻爽爽。显然，李林是个干净整洁，勤快勤劳的人。这个好习惯立刻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做完这些我有些累了。他又拿出所有的桅灯，一共六盏，把它们擦得锃光瓦亮，个个灌满柴油。这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我们没有厅外点明子，却在屋内点起灯。一边炕上挂起三盏，整个梁房，被照得灯火通明，我说：“就像威虎厅。”

吃罢晚饭，他又烧了一锅开水，说晚上睡不着时喝。有了他的张罗和安排，我对陌生环境的惊慌失措，逐渐安稳适应下来，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了依赖感。

夜晚，我俩牢牢地拴上厨房门，又紧紧地别上屋里门。他靠在南炕炕头的山墙上，我靠在半截间壁墙上，每人一茶缸子热开水，相对席炕而坐。灯光给我俩壮着胆量，热水给我俩助着谈兴，漫漫长夜开始了我俩的促膝谈心。

他和我有着不同的人生，虽然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出身工人家庭，根正苗红，在那火红的年代，文化大革命给他制造出耀眼的光环。原本他可以借助这一优势，在学校可以混个“一官半职”，哪怕要求进步也行。假如那样，他也不必到这山荒地沼的北大荒，也许会被选留在城里工作。然而，他却选择了真实的、自我的人生。抛开政治因素，一个半大小子能有什么样的心理需求？那就是渴望别人的认可，极力证明自己是个成年人。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把朋友看做最能理解自己的人，朋友的话胜过父母的殷嘱，一句话，叛逆，尤其是男孩子。李琳就是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青少年。

他对政治运动没有兴趣，文革也没有挡住他自由发展的道路。他利用运动带来的混乱和缝隙，寻找着自己的快乐，最大限度地满足自己的需求。他先给我讲述文革时看过的，《武训传》、《啊，海军》及《三本五十六》等，这些内部批判影片，不知他通过什么渠道得到的门票，这令我十分地羡慕。

思想并不成熟的他，一少半没有站在批判的角度去看待这几部影片，而是揣着男孩子个人英雄主义的情怀，去看待电影中主人公的英雄主义行为。他讲，在三本五十六回到家乡双手倒立时，他的精神受到感染。他讲，日本航空母舰如何判断失误给飞机错装了鱼雷，然后换下鱼雷再装炸弹，导致措手不及，被美军轰炸。在他的表述里二战日军的失败似乎就是这些偶然事件的结果。从小就对未知充满好奇的我，对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听得津津有味聚精会神。

李琳讲他的身世。他有个哥哥叫李涛，在天津美术学院读书。他们的母亲早早去世，哥俩就跟着姥姥过。父亲娶了继母，又有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在感情上对父亲流露出些许不满，那是因为他还年轻，十年过后就会理解父亲的苦衷。他住在姥姥家，自然缺少父母的约束，年迈的姥姥也无能为力引导他走红专道路。他有我们那个年龄男孩子的相同向往，比如，对经济自由的追求与渴望，对异性的关注和兴趣，对英雄主义的尊崇与实践。与其他男孩相比，李林只不过由于家庭环境的不同而在行为的实践上有所不同而已。

他讲他在社会上的闯荡，虽然那只是初入社会边缘一点点的实践，但是对于我来说那已是了不起的壮举。他讲起那些有趣的，惊险的，令人激动的生活片段和细节，把我这在精神贫乏中生活的青少年惊呆了。原本就老实的我再被家庭出身所束缚，我的青少年生活循规蹈矩不敢越过雷池半步，跟他比起来就是幼儿园。

他也有青春萌发的躁动，过假家式的情感经历和别出心裁的热恋方式，却因上山下乡戛然而止。对我来说，他的惊世骇俗的过往让我惊掉下巴。

他的坦诚和透明感动了我。就聊天来说，人际关系如同社会生活一样，也需要礼尚往来。我也要敞开胸腹，把自己的过往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他，才对得起他的坦诚和透明。我搜肠刮肚，把我为数不多的一些经历和离经叛道的行为讲给他听，以寻求信息交流的对等。我给他讲述，我和小学同班同学徒步长征串联到北京，为参加毛主席第八次接见红卫兵的壮举和艰难的经历；给他讲在首都工人体育场举行的“全国红卫兵徒步长征串联誓师大会”上，见到周恩来和江青的场景；给他讲徒步串联路上风餐露宿，错过宿头遇到好人的经历和见闻；给他讲文革时抄家的往事和每天去拣传单的文革生活；给他讲我如何一次偶然机会加入交换毛主席像章的过往；讲我因迟到没有赶上去李楼公社劳动的车，嫌回家栽面，自己摸到李楼公社的冒险经历；也讲自己对经济自由的实践和对异性的迷茫。虽然我的生活与他的精彩经历相比显得狭窄拘束，不如他的天马行空、五彩纷呈，可也是倾囊而出毫无保留。

渔梁子夜半惊魂，他比我多了一份镇静和沉稳。当我们不敢出屋被尿憋得满屋打转，是他想出了用柴油导管，解决了我俩的排泄之急。虽然这招法有些嘎坏，但与我的束手无策相比那就奇妙多了。三天三夜，除了惊魂时刻，只要坐下来我俩就会不停地敞开胸膛，任由对方窥视。

友谊的建立不一定是同志与同好。只要双方愿意把自己的灵魂展现给对方，不成为好朋友是不可能的，真正的友谊是坦诚与信任。我俩都看到了对方的心灵，彼此肝胆相照，信任就这样建立起来了。这一点，在当时或许我俩都不甚明白，多年之后，在生活的彼此帮扶中慢慢地显现出来。

七零年七月，我们在连队打活草，我不小心拿钐刀割破他的小腿，还好正好团部首长的吉普车来办事，直接拉他去了团部卫生队。九月连长选他当拖拉机驾驶员，因不堪掏大犁时蚊虫的叮咬，自愿放弃机务工作。再后来他得了肾盂肾炎和尿道结石在团部卫生队长期住院治疗。

直到七四年我因痢疾，后来转成风湿性关节炎也住到团部卫生队，分别几年的我俩又到了一起。我们这几年各自不同的经历，到此又一次汇合了。我们都没有经受住自然环境的摧残，得了慢性疾病。我们一起回忆渔梁子夜半惊魂的自虐闹剧。我还给他讲了我在渔梁子的几次遇险以及死里逃生。此时的我，似乎有了与他平起平坐的生活经历与冒险的资本。他不再提起少年的往事，而是听我讲述在完达山、在挠力河、在七星河、在沼泽地遭遇的各种惊险与传奇，渔猎生活的艰苦与快乐。他此时再给我讲得已是现实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我总是比他成熟得慢，他的现实主义观点与观念仍然给予我许多启示与启发，那时，他已经开始办理病退。

七五年夏，我俩都在连队。我在马号喂马，他常来马号找我玩。此时在团部卫生队的住院生活成为我们的新话题。

那年秋天，李琳的病退办理成功。不久，他就托运箱子行李回天津了。那时我在忙于照料牲口，也没有帮上他的忙。他顺利地走了。他的走让我有些失落，不知道命运的抛石机，将把我抛向何方。

日子在继续。七六年初探亲假我俩才在天津见面，他领我到他姥姥家，也是他的家，看到姥姥家的干净整洁才知道他讲究卫生的好习惯源自何方。

一天我俩去逛街，来到中原公司厕所的时候，他突然尿不出尿，满脸憋涨得通红，疼得他呲牙咧嘴，说是结石卡在尿道里，要赶快回家。那时我们打不起出租车，他也不愿坐公共汽车，只好扶着他慢慢地走回家。到了他家正好没人，我帮他倒了热水通过热敷才把尿尿出。铜盆里“当啷”两声脆响，两块珊瑚石形状的结石，挂着血丝躺在盆底。那时有人说他装病，真是有些冤枉他。

七六年夏，地震之后团部发下许多探亲假。我不放心家里，又探亲回家。这时李琳已经学工劳动，在公交汽车上做卖票员。每天下早班，他吃完午饭就来到我家。我给他沏一壶茶，就开始练琴，那时我正练基本功，拉空弦非常枯燥烦人，连我的家人都躲出去了。他吸烟喝茶，直等我两个小时，然后我俩一起出去逛街。我问他，你听我拉空弦腻歪不腻歪？他说，不腻歪，拉空弦也能听出好坏，还听得出你在努力地纠正。我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不过，得是多么理解我的人才有耐心听进这单调乏味的声音，没有理解和情谊是产生不了这份耐心的。整个探亲假，一个夏天，他都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听我练完琴，才开始我们的逛街和交谈。此后的几年，李林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我的家人都认为是温暖的环境使病情好转痊愈。而我的风湿病直道九五年才逐渐好转，肠胃病一直持续到如今。

八一年，我准备结婚了，等待准岳父家小厨房盖好就办事。可是盖小厨房需要许多黄土，上哪里去弄这么多黄土？一家人愁眉不展。我当时正在打造新婚家具，没有参与盖小屋，偶尔去一趟听说此事，我就找到李琳。这时，李琳已经分配在第六建筑公司体院北工地工作。他说，九点半你来找我，咱一起去工地。到了工地十点钟，他开出一辆端兜小铲车，铲了满满一铲地基挖出的上好黄土，从体院北开往未婚妻家。十点钟交警下岗了，我们才能把施工车开出来。一车怕不够，又跑一趟，十二点钟我俩才收工。第二天未婚妻来电话，这土是你弄来的吗？是。好家伙，这么多，富富余余。这土真好，全胡同都来我家问土要，养花，打煤饼，套炉子。我说，你们就敞开用吧，不够就再来两车。

同年秋天，他也要结婚。没有房，决定把单位的更衣室当做婚房，给单位施加压力尽快分房。李琳找到我，我跟他用三轮车把床铺家具拉到更衣室，给更衣室扫房做卫生，贴喜字布置新房，整整忙了一夜。第二天工友们一上班，更衣室门外一对大红双喜，全都愣住了，没等他们开口李琳就把喜糖喜烟塞进他们的嘴里。

李琳的婚礼让我做司仪，我哪会干这个？李琳说，实在没别人，你无论如何也得干。哎，强打鸭子上架，主持不好有人不满意你别怨我就行。庞争来了，哥们儿，你做司仪？我说，你来了，我就让位了。庞争说，我绝不篡位。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啦。不是李琳的婚事，我绝不会勉为其难。

侵占更衣室作新房起了作用，很快李琳分配到一间小平房。李琳第一时间告诉我，带我去看房。这间房坐落在河北区月纬路附近，据说曾是曹锟的马厩。一间八九平米小北房，屋内有个小阁楼。门窗阁楼破旧不堪都需要修理。休息日，我带着木工工具，我俩拾掇一天才达到能够居住的条件。

我们返城的知青紧急面临三件事，工作、对象、婚房，其中最困难的就是房屋。那时，许多单位为了规避义务，都把分房的工龄改为厂龄，厂龄满五年的才有分房资格，一下子把知青排除在分房队伍之外。知青们为了能返城什么都忍了，工资降到最低，没有分房资格，没有人想着去争辩，只能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挣扎几年，大家终于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和小孩，生活的内容也逐渐转变到夫妻生活和家庭生活中来。

李琳经常到单位来找我，跟我聊天。闲聊中李琳抱怨家庭中的一些不满。我能说什么？顺口搭音呗。不知为什么，李琳突然再也不来，他越是不来，我越是不敢找他，就这样一下子断了音讯。

李琳之妻我应称之为嫂，是个温和贤惠的人，我们之间相处得也很好。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一晃三十年过去。人们有了BB机，有了电话，有了手机，有了电脑，又有了智能手机，后来有了QQ。二十五团建立起QQ群，尹宝新经常在群里留言闲聊。一天，二十五团卫生队朱美环大姐寻问宝新，你是二十九连的，是否知道李琳的下落？还有李林的好朋友小张。宝新说，李琳不知道，小张有QQ。朱大姐加了我，我们联系上了。我跟她介绍了李琳前期的情况，后来就失联不知道了。

现在又有了微信，也成立了二十九连微信群。大多数荒友相继归队，却始终不见李琳的踪影。寻找李琳庞争和庞平也费了功夫，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分别找到同龄几个李琳的信息，一个个去落实都不对。李琳，你到底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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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老北河于2022_03_24 10:30:13编辑 6park.com

贴主:老北河于2022_03_24 10:31:04编辑
贴主:老北河于2022_03_24 14:36:39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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