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归国战俘：唯一的台湾籍战士
Repatriated CCF POWs of the Korean War – VII 6park.com
承前文：志愿军归国战俘：丁先文处死过2名“叛徒”，又入狱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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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鲜战争中，共有3名原籍台湾的“志愿军”进入美军战俘营体系，他们是台南人陈永华、澎湖人王瀛昌和宜兰人陈庆滨。在总体二万多中方战俘之中，最后14342人到了台湾，7110人到了大陆（常成p4）；去台湾：回大陆的比例几乎是2比1。巧合的是，陈永华和王瀛昌两人回了台湾，而陈庆滨一人“回”到大陆，也是2比1（常成p22）。其中陈永华在战俘营内就比较高调地要求去台湾，成为蒋政府宣传攻势的一把利器，而王瀛昌比较低调，在抵达台湾后家人才知道他活着回来了。相比较而言，陈庆滨作为近二万二千名战俘中，唯一一名要求去大陆的台湾人，他的经历最为特殊，他的选择也最为沉重。下图：台北20万群众集会抗议印度军屠杀非直接遣返的“志愿军”战俘；方治向陈永华母亲陈林晓呈上陈寄自战俘营的家书。陈母哪里懂英文，牌子肯定是宣传口制作的。牌子上，左青龙、右白虎的青年就是陈永华（《國家文化記憶庫》）。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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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常成博士论文发表之前，这3名台湾籍的“志愿军”的故事并不为人所知。例如《战俘纪事续》p21：“C 是两万多名志愿军战俘中唯一的一个台湾人，可是他却选择了回大陆。”我们现在知道作者靳大鹰的说法是错误的，应是“唯三”，但不怪他，大陆当局从来没有宣传过陈永华和王瀛昌；值得品味的是，靳大鹰使用的是化名字母“C”而不是真名陈庆滨，表明靳大鹰也知道这不是一个符合所谓“正能量” 的叙事。
陈庆滨，1930年1月3日生于台湾宜兰，小学毕业后初中读了一年半。在日本统治后期，因陈父被日军关押期间身亡，陈家的条件每况愈下。1945年11月，陈庆滨偷偷离家，在台湾基隆加入国军70军75师223团，部分原因是被国军虚假军饷宣传所骗（靳大鹰却称被抓壮丁）。陈的妹妹陈贵美后来说：“他就是饿呀”（常成p23）。1946年9月上旬70军登陆上海，移至山东鱼台。在后来的国共战争中，陈庆滨有时逃跑，有时部队被打散。至1949年6月陈在江西被“解放”，并入解放军11军31师92团2连（靳大鹰却称29军，番号完全错误），在浙江衢州先接受共产主义再教育。1949年10月31师出安徽南陵，经湖北应城进军四川，在重庆双流击垮国军90军。1950年他先是在四川梁山继续接受共产主义再教育，然后在长江北的朱杨溪、石门场参加修建成渝铁路和隧道，据说干劲很大，获得嘉奖（常成p155）。有可能他在此期间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
1950年11月起，31师作为第二番入朝部队之一、出川开赴河北景县，整训并换苏械。1951年1月1日31师正式编入第3兵团12军，置换战斗力更弱的36师。3月15日开拔，乘火车数日后到达长甸河口，陈庆滨升为副排长。3月25日晚陈的部队过江，经朔州、龟城、泰川、博川、安州、顺川，4月10日到达谷山以南10公里处修整数日。部队后由谷山出发，经新溪于19日进至铁原西南发起位置。

4月22日的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中，12军以34师、35师攻击为主，31师角色不多。第一阶段战斗结束后，4月30日92团回撤到抱川以南的马山里修整。为准备进入第二阶段作战发起位置， 5月10日31师东进，在春川附近渡过北汉江。16日第二阶段战斗发起，31师（额外加强了34师100团）在三巨里-自隐里打不下美23团，被迫继续向东绕路追击韩5师。21日16时彭电各军：“由于我运输工具缺少，粮食、弹药接济不上，西线美军又已东援，使我继续扩大攻势困难增加，为此，第五次战役即暂告结束。” 22日回撤时，92团已经大大减员：亡30%，伤40%（陈庆滨自述）。5月23日陈庆滨在长水院被俘，他曾经给出的原因先后不一：因发烧无法撤退被俘；早已藏好李奇微路条，与10人一起投诚。 6park.com
陈庆滨6月被送到巨济岛战俘营第 72 联队 – “活阎王”李大安的地盘。「王顺清、李大安他们封官许愿，拉拢吹拍，威胁利诱，就是为了要他以台湾人的身分，宣传蒋介石统治的台湾好，说服战俘们到台湾去。等王顺清、李大安讲累了，他睁开微闭的眼睛，淡淡地说：“我想好了，我要回大陆。”李大安抡起棒子就要打。王顺清拉住李大安，对C 说：“你好好想想，一失足成千古恨，你可千万不要上共产党的当。”晚饭后，他又被叫到联队部。一进门，李大安拍着桌子，大吼一声:“你小子想好没有？别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C 本来还有点害怕，李大安的这一吼，反倒使他镇静下来，他说:“我早就想好了，我是台湾人，但是我反对把战俘送到台湾去。”李大安等皮鞭、棒子劈头盖脑地打来。C还是一口咬定：“我死也要回大陆！”李大安：“好，老子送你回共产党去！”一棒子飞过来打在 C 的头上，他当场昏死过去。“台湾同胞反对到台湾去”这个消息在战俘营不胫而走，悄悄地从一个人的口里传到另一个人的耳中，给战俘们的回国斗争以极大的鼓舞[靳大鹰吹牛B，他无法解释陈永华和王瀛昌的存在]。 」1951年11月8日，在向美军看守请愿、要求与“美蒋特务”分家的斗争中，陈庆滨成为第71联队“小延安”初创的148名最坚决回国战俘之一（《战俘纪事续》p22，常成p199）。
「有人问他: “你这个台湾人为什么反对到台湾去？难道你不想回家吗? ”C 豪爽耿直，爱说，爱笑，爱唱歌，在小延安是有名的“乐天派”。战友们提出的问题，常常使他深思。他说: “我是一个台湾人，生在台湾，长在台湾，祖祖辈辈都在台湾生活。谁无父母亲人、谁不爱故乡故土？我也和大家一样，多么希望回到可爱的故乡，回到妈妈的身边。但我不能忘记我首先是一个中国人。他们强迫战俘到台湾，是为了污蔑祖国。这就是我这个台湾人坚决反对到台湾的原因。” 」（《战俘纪事续》p23）
与大多数归国战俘一样，陈庆滨在1953年8月因交换战俘回到大陆，然后直送昌图进行招待和审查。由于陈庆滨“豪爽耿直，爱说，爱笑，爱唱歌”，这个台湾小伙与昌图所住的主人家的姑娘好上了，她后来成为他到妻子。后来他们的孩子取名叫勇、胜、宜兰（常成p361）。从昌图出来，陈被开除党籍和军籍，但至少收获了一个爱人。他这种审查情况通常是遣资返乡，但让陈庆滨返乡不可能，所以是安排到营口的一个工厂里，“内控”的档案暗悄悄地跟着他。
最高领袖的运动黑云压城。由于陈庆斌的全家都在台湾，工作组批斗他时，又是拳打、又是脚踢，反复质问的总是那几句话：“你是台湾人，父母都在台湾，为什么你不回台湾而要到大陆来？”"你是受了特殊任务来大陆的，你是来作特务的！"“快老实说，今天不说真话，就要朝死里揍！”陈庆斌伤心地哭诉道：“我回大陆的缘由是热爱祖国，忠于祖国，忠于共产主义事业。早知道你们这样不相信我、这样又打又骂地作践我，我就不该回来。你们这样做，太伤人心啦…… ” （贺明《忠诚》p201）。这其实是可以预见的。1986年张城垣对于劲说：“当时我们认为安保元(见前文：带回祖国的礼品)的亲属、父母均在台湾。那时候有的人在台湾没亲戚还要拐弯抹角地找，他为什么不去？” （《厄运》p364）。张泽石归国落难时，一次专案组长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我们知道你很会演戏，但是孙猴子再会变花招也逃不过如来佛的慧眼，就你这种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人、又在教会学校接受过洋奴教育、还跑到战俘营当翻译成天跟美国鬼子混在一起，鬼才相信你会拒绝去美国、拒绝去台湾！我们奉劝你还是老实交代你是怎么被美国鬼子派遣回来又干了哪些间谍勾当！”任何台湾联系甚至外语能力都是特务嫌疑原罪。

山炮营副营长刘师秀虽然是四川雅安人，但因为营级职务，也被安排在营口另一个工厂内。1955年肃反运动一来，刘师秀就被自杀（见前文），死于非命，可见营口当地抓特务下手之狠毒。陈庆斌以“特嫌”罪名先后被管制了 20 多年，常常脖子被挂牌游街羞辱殴打，关进牛棚，他的妻子因株连被殴打以致精神失常（常成p361），实是人间惨剧。
最高领袖驾崩后过了几年，志愿军归国战俘们奔走相告中央(1980)第74号文件给予平反。1987 年9 月 2 日，他给大鹰写信说：“对回国后得不到人们的信任、我们的历史被歪曲感到心酸。自从十一届三全会后，我们才变了个样，挺胸在人前走过…”。支持他从厄运中走过来的，不仅有当年的那种坚定信念，还有相濡以沫的妻子…[大鹰又没说全话，原文关键部分全是省略号]（《战俘纪事续》p23）。

1983年4月，陈庆滨被指定为营口市政协第六届委员会特邀委员，后来成为营口台湾同胞联谊会会长，显然都是花瓶统战虚衔。常成教授询问过他妹妹，他当时不回台湾的想法是：“与其再被解放一次，不如当解放军去解放台湾人” ，看来他对老蒋守台湾很没有信心。事实上，由于金日成发动朝鲜战争导致美国介入，老蒋已经稳了，而陈庆滨因为被俘，党不会让有“污点”的人回大陆加入解放军。 6park.com
在两万多名志愿军战俘中，陈庆滨的选择可以说是最糟糕的决定，正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当然台湾肯定不是天堂，大陆对于所有战俘而言也未必100%是地狱。虽然绝大多数志愿军归国战俘遭到无情迫害，不少人被杀或自杀，但至少1954年回乡见到了家人。去台湾的志愿军战俘，无论是反共中坚还是被挟裹者，虽然对台湾当局的空头支票（发钱、授田、自由选择就业或上学）表示愤慨，「從軍報國運動」后被迫编入国军后有些人受到隐性歧视待遇，但大多数人没有被系统性针对迫害，很多人退役后成了自食其力者或各自职业圈内小有名气的人物。少数被当“共谍”者，其结局一般不会比回大陆打成“台湾特务”糟更多：“匪諜自首運動，計自首者609人[占4.2%，很可能有冤枉的]，除15人[占0.1%]情節較重移送感訓外，均經分別註記资料，交由接編單位繼續考查”（周琇環p142）。与陈庆滨具有可比性的陈永华和王瀛昌，马上就与家人团聚，回到主场谋生自是游刃有余。 6park.com
陈永华和王瀛昌两人可谓是最幸运者，“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江泽民2009）。1945-1949年，成千上万台湾青年卷入国共内战，一些幸运者随“蒋匪军”逃回台湾，一些不幸者客死大陆战场。被解放者又被“志愿抗美援朝”而又被俘幸存者，仅文中三人。其余客居大陆者，无论立场、无论战功，在接下来的30余年里不仅无法与家人团聚，更将在最高领袖的惊涛骇浪运动中饱受摧残。例如彰化人、老革命、台湾民主自治同盟女主席谢雪红，本来预定攻台成功后衣锦还乡成为接收大员，自1957年至1970年长期饱受铁拳、死于非命；而其他台湾出身的士兵之命运更是可想而知。 6park.com

1954年台北，「一月二十七日…晚十一时，义士村营地尚未熄灯，战俘们以新获自由，兴奋不已。依然三两成群，高谈阔论，陈永华也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好似正在聆听。也许，他正在思念远在台南的亲人。突然间，眼前一亮，帐门前一群男女簇拥着前来的，可不就是这些年日夜驰念的老娘，而扶着老娘的那个留着平头的中年男子可不也是从小扶持自己长大的大哥！这一下，娘叫儿、儿呼母的感人场面立时显现。尽管在永华归来之日，他们母子兄弟便预期着有此一会，可是，永华做梦也不曾想到团圆就在此日」（《龚选舞回忆》）。八年前，因家贫参军的陈永华一脚踏入中国历史的大洪流，转战大江南北，挺进朝鲜半岛，最后竟以这种方式回到自己的老家，真是飘泊生死，戏梦人生(《陈永华：一位志愿军战俘的经历》) 。陈永华继续在国军服役至1963年、以上校科长退役，“我对政府所给的待遇觉得很满足了，没什么更特别的要求”（林金田采访记录）。

贴主:宋阿毛于2024_04_19 14:13:37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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