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我的主业是读宋史。一般来说，我用这样的话作为开头，就是要单纯地讲一个宋代的历史故事。
从北宋靖康元年十一月三十日两路金兵在城下会师，一直到靖康二年四月一日金兵全部撤走，开封城一直处于封城的状态。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天寒地冻，物资短缺，开封人的平均生活水平可想而知。
非常抱歉，我用了“平均”这个词，因为不同的开封人，他们的经历和体验，是完全不一样的。
同样是开封城的士兵，守外城的士兵的记忆里，每天都在面临金兵的进攻，几乎可以说是一直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战斗。城墙下射上来的火箭、飞上来的砲石、一直探上城楼的云梯、身边鲜血淋漓的兄弟，都是真实而深刻的记忆。
而对于守内城的士兵而言，他们就没见过金兵攻城的样子，他们最多就见过前来谈判的金军使者，虽然服装、发型跟中原人不一样，但是勉强还算是彬彬有礼，并没有别人说的那么穷凶极恶。
同样是朝廷的官员，李若水这样的官员就觉得金国人极其残暴，蛮横不讲理，要钱的是时候狮子大开口，要人的时候贪婪暴虐，毫不关心百姓的生死，对大宋的官员打骂、杀戮毫不手软，像极了他们认知中的“蛮夷”，简直是终生的敌人。
而徐秉哲这样的官员就不一样了，他们觉得金人说话又好听，办事也挺讲规矩，给他们安排了去城里抓人和征钱的任务，还允许他们到王府里面去搜索，手里大把大把的回扣不说，还能让平时看都不敢看的王妃来陪他们喝酒，爽得不能再爽了。
同样是平民，有的人家在连日的围城之中很快就消耗完了自己家里的粮食，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平时一百二十文一斤的猪肉，涨价涨到三千文一斤。慢慢开始买不起、买不到，然后到池子里去捞鱼、捞水藻、抓猫抓狗来果腹。家里没有柴火了，只能拆掉家具，家具烧完了烧门板，门板烧完了就只能一家人缩在一起以防冻死。
有的人家运气好，战乱到来之前在王公贵族家里当一个下人，然后依托着主人家的一个大平台，虽然同样是担惊受怕，但是至少吃穿不愁、取暖不慌，再怎么着也能够维持基本的生活。他们甚至能够悄悄地看着主人家在被金兵抓走之前把家里的金银财宝埋在什么地方，等待金兵撤走以后他们再去挖出来，也算是发一笔横财。
同样是皇族的女人，郑皇后、朱皇后这样的人早早就上了金人的名单，想逃走逃不掉，只能在自己的皇宫里等着士兵们像抓小鸡一样把她们驱赶出城，去金兵的军营里，跟着自己的丈夫一起成为屈辱的俘虏，北上哈尔滨。
而哲宗的孟皇后、仁宗的十公主因为不在金兵的抓捕名单上，虽然在城里凄凄惨惨地居无定所，但是并没有穷凶极恶的士兵来捉拿她们，她们虽然说不上锦衣玉食，但是至少保存下来了生命和尊严，最终还去了赵构的身边安度晚年。
等等等等。
所以，当金兵退去之后留下来的开封人跟亲朋好友、子孙后代们说起当年的围城记忆的时候，他们的体验很可能是不一样的。
有的说金兵很残暴，杀人、放火、抢钱、抢人，把开封弄得一团糟，有的说也就那么回事，没怎么见过，听说还不如土匪；
有的说当时连饭都吃不上了，家里都饿死冻死几口人了，有的说还好啊，那段时间是吃肉吃得少点，但是没挨过饿；
有的说当时的物价成十倍地增涨，家里早就被掏空了，借都借不到，有的说自己不负责买菜不知道，听说物价贵，但是不相信贵到这么离谱，还以为王府的管家贪污呢。
这些说法错了吗？没错，这都是他们每个人的真实体验，他们都没有撒谎。
他们虽然同样被围城，但是每个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只不过，有很多人，真的在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