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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不甘死寂的魂灵蜷卧在魔鬼的狰狞中
送交者: 中国萧申克[☆品衔R3☆] 于 2022-09-05 23:55 已读 1272 次 2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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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不甘死寂的魂灵蜷卧在魔鬼的狰狞中

撕裂自己已经结了痂的伤疤给人看,肯定会很疼很疼,但是我还是决定这样做了。因为向世界交代赤裸人生作者的赤裸人生的本身就是撕裂自己的那些结了痂的伤疤给人看,尽管楚痛的伤疤里流淌出来的可能都是些腥臊恶臭的脓水,但是也只能让这些脓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因为拒绝谎言说真话就是在检视一个文化人的良知 ,就是像我曾经写过的那句话:“哪怕这真话里会淋漓着盈盈碧血,哪怕这真话会颠覆了我自幼就笃信的认知,哪怕这真话会撕裂我的这颗千疮百孔的心灵……”

关于我是如何犯罪,最终被判处了无期徒刑的,这在我的长篇小说《赤裸人生》里有过交代了,那本书里的丁育心就是我的原型。除了职业不同之外,几乎就是实况照录的,只不过是我被捕前,并不是一名教师,而是一个林场商店的生计员,也就是这个林场管粮食供应的、而我的妻子温雅琴就是我同一个商店的店员。只不过她是卖布的。我们恋爱的过程也几乎毫无二致,陪我去岳父家做客的也不是叫黄一琴的右派,而是叫魏长林的一个和我一个商店的店员。这一段繁杂的过程就无需再赘述了。揭开这个伤疤就从我步入新肇监狱入监队开始吧!

   我吃了一顿“肉馅饺子”
   我是在“抓纲治国”的年代被押解到监狱的——反革命罪,无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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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前,已有过几年看守所的经历,对囚徒生活并不陌生了,也悉熟谙通些必须恪守的规矩。但监狱和看守所毕竟不同,在看守所里,只是一间斗室,囚徒们一天24小时朝夕厮守,惹不起,也躲不起。所以牢头叫“刚下火车的”(对新来的犯人的称谓)去抱便桶,你来不得半点犹豫,否则一通窝心拳脚会叫你找不着北。监狱的空间大了,况且要劳动,因此也有了表现机会,犯人可以凭借技能,捞些实惠。总之,转入监狱,我的心态还不错。尽管,以前读古书,也知晓“杀威棒”之类,但毕竟是耳听为虚。况且,新中国监狱,这些古老的陈俗还有吗?然而,我刚入监就尝到了一顿“肉馅饺子”。
   那是1978年11月19日下午,我被送到了黑龙江省新肇监狱入监队。在黑铁门外,押解我的干警办完递解手续,我就由一名身穿囚服、戴着杂工袖标的老年犯人引导走进了黑铁门里。这个老年犯领着我,把我送进一个小院:砖墙,砖墙上面还有一道铁丝网,院门的大牌子上写着“新肇监狱入监队”。我以为这里由警员干部监管,岂料竟连一个穿警装的也没有,登记的、管事的、看门的、守院的,全是清一色戴着白袖标的犯人。
   入得门去,两位横眉立目的犯人一声厉喝,炸雷般在头上震响:“把衣服全脱掉!”我不由得心里一哆嗦。身在禁地,由不得自己,只好遵令一件件脱衣服,直到仅剩下条内裤,做人最起码的廉耻心使我停了下来。不料,背后的大汉一钥匙链便打掉了我所有的自尊,他一扬手,便在我的脊背上抽出了一道血痕。“他妈的,都是老爷们儿,你还怕强奸你吗?快脱光!”我只好把仅有的一块遮羞布也扒去。“走,去褪一褪煞气。”大汉又是一链子。
   我被驱赶到一间浴室。浴池里已经放满了水,紫红紫红的,像是血水,没有点胆量,还真的不敢入这个池子;其实这是放了高锰酸钾的缘故。我知道,每名新犯人进监必经这一道,是为了全身消毒,防止传染疾病,于是便毫不犹豫就跳进池子。大汉咧嘴说了句:“他妈的,你小子还挺麻溜的,好像你不是头一回来。”我知道冒充“二进宫”的好处,便哄骗他说:“哼!不瞒您说,这地方我是常客了。监狱是我家、窝头是我妈,不常回家看看,我还真有点怪想的哪。”这一招果然很灵,我再出浴室时,那一钥匙链便免了。

回到原处,我的旧衣服已经被打好包了,挂着一个写着我名字的小木牌,而另一套崭新的囚服已经为我准备好了。管理员递给我一张保留物品登记单,让我签字,但是上面只登记了我的衣服,我的其它物品都没有登。我犹豫了一下,后面的犯人催促道:“还愣着干啥,还不走哇!”我说:“还有东西没给我呢!许多食品,还有饺子……”(押解我的干警对我很好,临入监时给我买了好多食品。)
  “想吃饺子?”登记桌后面的一个犯人,显然是头儿,朝几个彪形大汉挤挤眼说:“好哇,那就给他吃一顿肉馅饺子吧。”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我被领进另一间光线很暗的空屋子,刚一进屋,后面一个粘蹄,就把我撂倒了,另几个犯人把我用绳索捆了,吊了起来,又娴熟地把一个头套套在我的脑袋上。这是一个特制的头套,是用厚厚的棉絮做的,戴上它,眼睛便被蒙住了,头部和脸部也被有效地“保护”起来。我还来不及辩白,便成了个拳击靶子,被他们“逛起了花园”,像个吊在半空中的沙袋,被击打得在空中摇摆。他们显然都戴着特制的拳套,我虽疼痛不已,却又没伤着筋骨。头套捂在脸上,我喊也喊不出来,我领略了一顿“肉馅饺子”。
   大约有十多分钟,我被放下来,摘掉了头套,那个发令的头儿进了屋,歪头问我:“怎么样?还想吃饺子吗?”我只好说:“不,我不想吃了。”“你还有什么东西没给你登记吗?”我说:“没……没有了,您登记得很仔细。”“对了嘛,早这样乖,谁还能难为你。”他朝手下的呶呶嘴说:“把那两包饺子给他带进去吧,算是对他的奖励。”就这样,我过了入监登记这一关,带着一身伤痕和两包饺子被送进了入监队,而我的罐头、水果等许多食品则被洗劫了。
   我成了诬陷、造谣的罪魁祸首
   入监队每天晚上都有个节目:挂马桶蹶着,就是把装着大半桶屎尿的橡皮桶挂在你脖子上,还得弯腰蹶着,那气味熏得人呕心吐肺。受罚的都是“刚下火车的”。在看守所,只有抱马桶,可到了监狱,连这也“升格”了。新犯人受过一次这种惩罚,下次真的就不敢有一点点的犯葛了。
  我对入监队的这些黑事看不过,就与几位新犯悄悄串联,得知他们和我入监的遭遇大致相同,都受到了洗劫、殴打、虐待等等。“二政府”(也就是戴着白袖标的杂工犯)有如黑社会,我是初生牛犊有股虎劲,对“二政府”深恶痛绝。我问几位新犯:“怎么不想法报告给政府?”年长的犯人说:“政府,你见得到吗?你看,有组长,组长上有大组长,上面还有看门杂工,大杂工,想见政府干部,这些关卡哪一道能迈过去?我来了快两个月了,只见过金管教几次,他每次来都是前呼后拥,新犯想见政府干部,这比登天还难!谁敢冒这份险啊?”我说:“我不信,杂工还能大过政府?只要你们敢作证,我有办法见到政府。”
   我豁出去了。一次典狱长巡视时,我斗胆喊了一句:“报告政府,新入监犯庄晓斌有重要事情要向政府汇报!”我这一声喊,像颗炸弹。本来,政府干部巡视,全体犯人都得低头肃立,我斗胆一喊,不但犯人惊愕了,连典狱长等干部也惊震了,整个入监队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典狱长问身边的金管教:“这个犯人是怎么回事?”金管教随口说道:“他是个精神病。”一句话巧妙地搪塞了过去。典狱长没有理睬我,在干部前呼后拥下走了。
   事后,金管教把我找到办公室,询问我怎么回事。我如实地反映了杂工犯洗劫、虐待新入监犯人的大量事实,金管教认真地做了记录。我以为这下子可以铲除这里的黑社会了,未料想,这次我斗胆抗争的结局是我的彻底失败。
   第二天,金管教专门到入监队调查,可没想到的是,几乎所有的犯人都不肯为我作证,反而揭发了我,我成了诬陷、造谣的罪魁祸首。这下我可惨了,有的犯人揭发我议论说“毛主席犯了严重错误”、“刘少奇肯定要平反了”等等。在那个年月,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过。我被一连批斗了几天,金管教又一次来到监舍,宣布了对我进行严管反省。我被加戴了镣铐,由两名新犯日夜监视我的行动,伙食也被减量,只有大半犯人的一半。每日吃完饭,我必须要五心朝上(一种佛教坐姿),盘腿端坐在铺位上,连伸一伸脚都不许可,稍有违犯,便要蹶着挂马桶。田姓大杂犯人在批斗我的大会上洋洋得意地说:“有胆量诬陷我,不怕死吗?判了无期,还恶毒攻击,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当时,新犯们都以为我注定要被加刑严惩了。1979年的春节,别的犯人都享受5天假期,而我却仍被严管。在新肇监狱入监队集训了3个月,我被严管反省了73天,直到集训结束的前一天才解除。之后,我分配到革志监狱,而且在我的档案上,还加了一条“思想反动”。初到革志监狱,在犯人大会上,管理干部宣布:“这次新来的犯人中有个叫庄晓斌的,在集训队还不老实、大放厥词。”
   丛林法则:多兽性,少人性
   到了革志监狱之后,我变得乖巧了,再也不犯傻和“二政府”作对了。革志监狱的大杂役叫宣鼓,这是一个权力极大的角色,管辖一个大队,一百多名犯人,学习、生活、纪律、清点人数、发放生活物品都由他总管。与新肇监狱一样,他手下也有一批嫡系,像纪检员、站道子的、各组长等,基本上清一色都是他的铁哥们儿。我所在的八大队的宣鼓是齐齐哈尔人,因此齐市帮在八大队是一股根深蒂固不可动摇的黑势力。
   在有人群的地方,乡音乡情是一种最传统的纽带,最能产生凝聚力,进而结成乡党,即或是监狱也是如此。在革志监狱,就有哈市帮、齐市帮等,均是以地域划分的帮派势力。除了乡党之外,拜把子、磕头、喝血酒,也是普遍的结盟方式,几乎监狱的每个角落都是这些势力统治着。这些虽不公开,却也是公开的秘密,犯人们心照不宣,政府干部也姑妄任之。
  但是,各帮派争夺地盘的事时有发生。监狱规定,晚9点,干部必须全部撤离监舍。因此入夜后,悄静下来的监舍便是犯人的一统天下了。我们八大队监舍旁边是犯人卫生院前的一片空地,其是各乡党间的比武擂台。有时候,9点过后,有芥蒂的两派便把帮众拉出来,在这片空场上较量。这种较量绝对有秩序、有规矩:一是绝对公平。不论对方人有多少,必须单打独斗,而且赤手空拳。一个打败了,才能再有人顶替。二是有节制。角斗时拳打脚踢,你死我活,一声喊停,纵然有天大的宿怨,也必须罢手。一次决不出胜负,下次再战,绝不破坏规矩。两派打得鼻青脸肿,停战了却可以心平气和地在一个盆里洗脸,甚至两对手还可以同照一面镜子,看一看脸上的打斗痕迹。凭借这种比武方式,谁的拳头硬,谁就是天王老子。得胜者可以颐指气使,失败者必须心悦诚服、再不敢滋事。在革志监狱,扬威立万的大多是这样的主儿。

人最显著的特点就是适应环境,受到的磨难多了,自然就会增强耐力。到革志监狱以后,我见到当犯人头目有许多好处,便也想削尖脑袋,想在监狱里混上一官半职。
   揣摩现实,审时度势,我觉得要想钻营上去,不但要取悦政府,而且要取悦“二政府”。为此,我也向一些老犯人求教。一位入狱近廿年的老历反告诉我,要想在监狱里混成个人模狗样,要凭靠三点:第一要有钢。有挨打的耐力,皮鞭沾凉水,铁的杠子,木的棒子也撬不开你紧咬的嘴唇。第二要有魄。敢打敢斗不怕死,也就是练胆,不论对谁都有揭竿而起、一决雌雄的勇气。第三要有转。头脑要转数高,遇事机灵,脑袋壳像启动的马达一样一分钟转上个千转百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另外,这还不是急功近利的事,还要熬。初来乍到的,不要锋芒毕露,要一点点地熬上去。“刚下火车的”,用这位老历反的话说:“你是龙得先盘着,是虎得先卧着,王八拉车,规规矩矩!否则,出头的椽子先烂,没有点根基就想立棍,非把你这根棍撅了不行。”最后,这位老历反言之凿凿地对我说:“你见过狼吗?”我摇摇头。他又问:“你知道在狼群是怎样才能存活吗?”我迷惑地盯着他看。这位老历反咬牙切齿地说:“你想在狼群里存活,你首先应该学会撕咬。必须露着尖牙,扬起利爪,而且眼睛还要放着绿光,你自己首先要变成一头毫无人性的狼。不学会这样,你只能被狼吃掉!” 

听了这位老历反的话,我心里一阵痉挛,环顾左右,真有一种步入了狼窟的悚然。然而,既然涉身其间,就不得不绞尽脑汁,战战兢兢地去和狼周旋。监狱里,食物的匮乏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偶尔有家属来接见,带来一些便弥足珍贵。但是,监狱里来的食品却不可以独享,不喂饱了身边的恶狼,你就想独吞,可要遭殃了。“刚下火车的”犯人,家属来得勤,送来的食品也多,但每次收到家里送来的食品,首先你得先分送大半给监内的人,像大杂工、站道子的、组长等,如果不供奉,你就要吃点苦头了。用监内的行话说,这叫:“不开事”。往往是,“不开事”的犯人在当天就得承受诸如“逛花园”之类的待遇,如我在集训队时那样。
在监狱,另一种掠夺的方法就是赌博。这侵袭中华民族几千年的陋习,在监狱里也没绝迹,而且花样翻新,成了一种弱肉强食的方式。
   每晚9点以后,政府干部撤离了,后监舍杂工的小单间里,便开设了赌局。参加者除了有头有脸的大犯人之外,就是当日接见家属、收到了家属食品的新犯。当然,拉这些新犯入局,只是一种巧取豪夺的手段罢了。这些人去了是有输没赢,但又不敢不去;如果胆敢不去,麻烦就大了。有“挂马桶”的威慑,谁还敢不招之即来、来之必败呢?监狱里大都是社会渣滓,那位老历反的话不错;在监狱里,良知、道义这类的词语是不能用的;反之,信口雌黄、指鹿为马、黑白颠倒、众口铄金、诬陷诽谤、相互撕咬则是惯技。到了革志监狱以后,我才悟到,我以前的那种初生牛犊的虎劲是多么地天真可笑。监狱不是宾馆,弱肉强食本来就是生物进化的固有法则,多兽性、少人性就是监狱的准则。
   削尖脑袋,我终于也成了一头狼
   有了贴切的感悟,再行动起来就自如了。我隐藏锋芒,对监内的事情漠然置之,与有棱有角的头狼、狠狼称兄道弟,有时还要违心地奉承几句。我知道,像我初来乍到的,首先得表现得不偏不倚,对两派都不可表现得过从亲密。最关键的一条是嘴要有遮拦,眼要有深浅,不该说的绝不出口,不该看的绝不窥测。凡是政府干部来做调查,最好是装聋作哑。有了这种以屈求伸的韬晦之计,不到3个月,我便得到了宣鼓的赏识。我出色的朗读能力得到用场,我成了读报员;很快又成为大队版报组成员,还顺理成章地成了学习组长。宣鼓再给犯人发放生活物品时,我也享受到了组长级的待遇。
   八大队是铸钢大队,我的工种是炉前工,炉长是宣鼓的铁哥们儿,负责生产指挥,也算是举足轻重的犯人头儿。我刻苦地钻研炼钢技术,目标就是取而代之。这种机会终于被我等来了。
   那位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炉长一连出了几次产品质量事故。我恰到好处地大显身手,挽救了一炉即要报废的钢,获得了政府干部的赏识。但在政府决定提升我为炉长的时候,我还必须得做出姿态。政府干部在大会宣布我担任炉长,将原炉长关押小号反省,我当众表示了不能接受这个职务,为的是避开帮派众起攻之,同时也是委婉地向政府表示自己的难言之隐。在政府干部单独找我谈话时,我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和恐惧。这种策略很成功,我不仅获得政府的信任,也蒙蔽了各头面犯人,我入监不到一年,就得到了炉长的职位。
   有了这个位置,我便开始了更大的谋划,我要彻底扳倒八大队的黑社会势力。我利用能自由地接触政府干部的条件,将犯人头目敲诈勒索的事向政府干部汇报了。那位曾点化过我的老历反也将一份记载犯人头目劣迹的记录本给我,说:“现在是时机了,你要除恶务尽,千万不能给这帮家伙以反扑的时机。”大量确凿的事实,使政府干部震惊了。一声令下,这位大头目被关押了小号反省,由我组织犯人们对他进行揭发检举。
   树倒猢狲散,大头目倒了,下面的犯人也开始反戈一击。所谓的江湖义气靠不住,唯利是图才是罪犯最赤裸的本质,他的一些铁哥们儿也落井下石。这位在八大队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家伙终于受到了严惩,被加刑一年,调到副业队去了。
   从此,我取而代之,成了八大队的宣鼓、积委会主任。尽管,我并不想成为作威作福的牢头狱霸,但客观现实注定了你的位置。监狱就是监狱,你不与那些凶残、强悍的刑事犯称兄道弟,就无法驾驭他们;你不笼络、培植自己的嫡系,你就无法巩固自己的地位,而被别人取而代之。
   
   监狱就是个大染缸,好人进了监狱也注定要熏染一身匪气。我入监十余年间也先后与十余名犯人拜过把子;不如此,我真不敢想像,这十余年的牢狱生活,我是否能熬得过来。尽管,我清楚地知道,江湖义气是一种扼杀良知的麻醉剂,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清醒地认识到,我和我滴血为盟的把兄弟并不是同路人,但没有这种权宜之计,我不把自己先装扮成一头凶狠的狼,也许早就被像恶狼一样的凶徒吃掉了。
   监狱里的黑社会势力是客观存在的,这是我们社会的痼疾,正像人吃五谷杂粮,不免会生病一样。我出监之后和我结拜的把兄弟再没有了联系。有时候我在想,我其实很卑鄙,利益驱使,与虎狼为伍时我并没有觉得可耻。今天,把自己的疮疤撕裂开来,我抚摸着心灵上的伤痛和已经苏醒了的良知,只是想说一句用苦楚换来的真话:“善良的人们啊!最好别进监狱!”
   身为囚犯,连人身自由亦被剥夺,哪里还有什么仁途生涯?人们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坐牢还能坐出品级来。

然而,有人群的地方,就有高低贵贱之分,“人有三、六、九等,肉分五花三层”,这是俗语,也是真理。只要是人类生存的地域,总是需要一种秩序,而这种秩序,就把人等标识出品级。当然,监狱里的品级不能类同清廷里的花瓴顶带和黄马褂一样地尊贵。但在窘困的环境里,能熬到带着个什么“长”之类的位置,当然就可能比别的囚犯活得滋润。

 我十三年褚衣在身,由一名“刚下火车”的小犯人熬到个可以称唤为牢头狱霸的犯人,也是颇费了一番苦心的。把这一段削尖了脑袋钻营的伎俩披露出来。当然是可大开眼界的了。

胸牌能标识出犯人的品级

我是一九七八年的冬天,由看守所押解到黑龙江省革志监狱服刑的。按照监狱的习惯说法,新入监的犯人叫“刚下火车”的。

到革志监狱之前,我们这一群刚下火车的犯人曾在毗邻革志监狱三十公里远的新肇监狱入监队集训了三个月。

 初进高墙电网之中,我的第一个印象是犯人也是有品级的。

刚一入监,监狱除了发给每名犯人一身囚服之外,还发给了每名犯人一个用薄铁片做成的胸签。虽然只是一个二寸长、一寸宽的小铁牌,但这个小牌却区划出了犯人的品级。

牌上的颜色和字色不同。白底黑字的是属于刚下火车的。是正集训的入监队新犯人的标识。白底红字的,是集训完毕已分配到各大队、各车间参加劳动的一般犯人。高一等犯人的胸签,是红底黑字的,这便是监狱内可称唤为什么“长”的犯人了。有红底胸牌的犯人,不但可以在监狱内各大队之间走动,还可以自由地出入监狱内的二门。而戴着白底黑字胸牌的犯人则只能呆在监狱入监队的一个小院里,不能自由活动,连上厕所也得由戴着一个印着大杂工字样的袖标的犯人监押着。戴这种袖标的犯人,不须用干部监管,则可以自由地出入大门、二门。

监狱中,犯人的组织是严密的。最基础的组织叫三人小组,犯人每三人一个小组,狱规严格规定,这三人小组要做到行影不离,这是防止犯人脱逃的最有效的措施。三人小组,同吃、同住、同行动,既便是上厕所,也必须三个人同来同去,一人有便溺,那两个人既是没有屎尿,也得陪着蹲坑。脱离三人小组,就要受到惩治。

 三人小组之上是按劳动组织划分的小组,小组里又有业务组长和学习组长两名高级犯人管着。业务组长管劳动分配、学习组长管生活纪律。别瞧不起这两们管十多个人犯的小头目,他们的权力可是不容小觑。因为每餐开饭,每组都由这两位组长掌勺分饭菜,两把小小的饭勺,紧紧地控制着犯人们饥肠打结的肚皮。

眼大手小,组长的勺头有准,谁能填饱肚子,这可就得仰仗组长的旨意了。在组长之上,中队里还有大杂役犯人,那更是身着褚衣的贵族。

革志监狱的大杂役犯人叫施工,宣鼓,站道子的。施工是管生产的,全中队所有犯人劳力由他统配;宣鼓是管宣传鼓动的,他的权力比施工还有震慑力,他管纪律、管学习、管生活、管脱离车间后回到监舍的一切事宜;站道子的,则是夜间值班巡视的犯人,这批人也是宣鼓手下的嫡系打手。以毒攻毒,是政府的策略。正因为如此,犯人之间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事情也就屡见不鲜,不足为奇了。

 人真是可怜,真是卑鄙,为了自身的利益在窘困的空间里,竟然为掐得到一点点有限自由或者是有效的生存方式而煞费心机。我初到监狱,在此种氛围的压迫之下,头脑中萌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原来自由亦是可以伸缩和争取的。我何不奋力一搏,如果自己也能捞到一块红色胸牌或者是条白袖标,不是            也可以有效地改变自己的境遇吗?最起码不会被无端的凌侮和欺负。心念如此,我便有意识地争取,但不久就失望了,因为新来乍到的,要想捞到一个可自由出入的。出入的胸牌,并不是件容易事。

 要想在监狱中获此殊荣,不但要得到政府干部的信任,而且在犯人中亦要有点根基,所以说“熬”并不过分,没有三年五年的牢狱生涯,想在监狱里犯人中捞个一官半职,是不可能的。刚下火车的只有老老实实、规规距距,从最底层一个阶梯一层层地熬上去。

入监不到一年,我就捞到个炉长的位置

 在新肇监狱集训三个月后,我被分配到革志监狱八大队。八大队是革志矿山机械厂的铸钢车间,主要的生产任务是炼钢。我被分到炉前组当了一名炼钢工。

监狱中的劳动织织虽然是依工种之分,但在劳动中,却和工厂的工人大不相同。炉长指挥冶炼操作,其它人犯都是有智商的工具。冶炼中炉长说怎样操作,下边的人就怎样干,生产质量由炉长一肩担承。

当时革志监狱八大队有电孤炉一座,能熔炼钢水2吨半,一炉钢生产成本上万元。配备有炉前化验室跟班检验,炉长是铸钢车间举足轻重的犯人。 我刚入监时,炉长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历反,他有熟练的炼钢技术,但因为是特殊的环境,他的技术从不外传。操作时,他只是机械地指挥下面的犯人一会儿往炉里加料。一会儿用铁耙搅拌,往炉内加合金配比时,他从来不让别的人犯见识,当第一个试样化验结果出来后,炉内变化万千,以后还要一连取4个试样,但这位老炉长确实经验丰富、技术娴熟,无论第四个试样的化验结果如何,他都能像变魔术一样,七调八调,把炉内的钢水调配好,到第五个试样回来,保险是合格的一炉好钢。

许多犯人都想偷学他的技术,可是他从来不认真教授,有的犯人已经跟他学了好几年,但钢炉离开他还是玩不转。有几次他生病了,也只好让他带病来坐镇指挥,政府干部也拿他没办法。他有技术又不传授。犯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老保守”。这种情况在监狱中并不鲜见,我们车间里的很多设备都有特殊的奥妙,诸如配电室出了点毛病,厂里的电气工程师来了,一时也难于判断。但把在配电室干了十几年的操作犯人找来,不知他在那里弄一下,就能正常运转了,车间里的天车,别的犯人去替班,你都摸不准开关。开动不走的

 这是监狱工厂里的一种特殊景观,技术保密,在设备上做点小手脚,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保持住自己在监狱中的既得地位。犯人是被褫夺得一无所有的人了,有了这一招,离开他就玩不转,他才可以坐稳江山、不被替换。这也是犯人利用技术手段保护自己的一种惯常的行之有效的伎俩了。

 我得到这种启示,便把学技术当成了一种非常迫切的企盼,我暗地留心老保守的操作,也不时向这位性情古怪的老历反呈媚脸。但这位老历反并不买我的帐,有时一到关键时刻,他就把我支开去干别的伙计,等我回到炉前,他已经操作完了。他把我看成是他的威胁,因为当时炉前组的十名犯人中,数我文化程度高,人又聪明,他遏制我偷学他的技术,这是他保持自己生存空间的一种本能,此前在政府干部的指令下,他已经带几个徒弟了,有一名叫杨立新的犯人,跟他学徒已经有五年了,可是除了正常操作之外,遇上点特殊情况,他的徒弟还是不能应变。

一九七九年未,中央有了政策,老历反一律赦免,“老保守”也要出监了,当时政府开出了相当优厚的条件,留他在革志监狱做就业工人,可这个老保守没有答应。

他临出监的那一天,把一个小包裹塞给了我,对我语重心长地说:“小庄,我知道你特聪明,以前我防着你,其实这是环境使然,这些书籍和资料留给你吧,你判的是无期徒刑,你能得着它。”

我知道,这是“老保守”的真传,他留给我的是一柄保护伞,我把这份珍贵的馈赠,偷偷地保存下来,一有空就如饥似渴地学习

他走后,他的大徒弟当上了炉长,监狱为了保障生产又从监狱的就业工人中,调来了一位熟悉炼钢技术的“一哥”担任炉前技术顾问,这样才把车间的生产维持下来了。可是,“老保守”的徒弟和那位就业工人的技术可差多了,炉前经常发生质量事故,而且每炉钢的冶炼时间也大大超过从前,耗电量增长了,炉龄下降了,这给我创造大显身手的机缘。

 那是老保守走后不到两个月时间,当时车间承接了一批锰13钢种的冶炼,从材料库领来的又是一批劣质锰铁,含磷量过高,一加入锰铁,磷就超限。这个技术难题,把炉长杨立新搞得焦头烂额。

八0年一月份的一天,一炉锰13钢,从夜间八点开炉冶炼,一直到第二天清晨六点,一炉钢还是不合格。正常炼一炉钢两个小时,可这一炉都快十个小时了还不合格,无法出炉,再这样炼下去,把炉壁炼穿了要出危险的。

杨立新无奈,只好请示当班干部,要报废这炉钢,只能把炉内的钢水倒掉了。

这一阵子,来当技术顾问的“二哥”看出了我的技术实力,虽然操作时我听从指挥,一切按炉长的指令办,但我对炉长的不屑常常写在脸上,个别探讨,我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所以,这位担任技术指导的“二哥”对我挺器重的。

那天,值班干部是大队的杨教导员,杨教导员虽然不是技术干部,可他在铸钢中队多年,对炼钢并不陌生,也深知这一炉钢价值上万元,也不敢轻易地就作出报废的决断。杨教导员来到炉前,问炉长杨立新“怎么了,这炉钢要报废了?”

杨立新说:“没有办法了,再炼恐怕炉壁要炼穿。”杨教导员环顾所有犯人,那意思是,你们都是这个意见。

 这时刻,我意识到,我的机会来了,便大胆地对杨教导员说:“不是没办法,我认为可以继续冶炼。”

杨教导员眼神一亮问:“你能把这炉钢炼技术顾问的就业工人也向干部建议让我试试。杨教导员果断地说:“我临时任命你担任此炉次炉长,现在一切操作听你指挥,你放心干吧。”

得此明令,我心里暗喜,马上说:“好吧,你别走,你就在炉前坐镇,我指挥冶炼。”说罢,我一挥手,对炉前的所有犯人说:“现在吃饭,吃完饭听我的指挥重炼。”

我说完,对着配电室的操作犯人说:“现在停电吃饭”,又指令一名犯人把炉门开启。其实,我是胸有成竹的,知道这炉钢是什么原因才炼成这样的。其实道理很简单,“高温脱硫,低温脱磷”。这是炼钢的基本常识,这炉钢磷高,不把温度降下来,是无法脱下磷的。杨炉长的失误就在这里,一炉钢已经炼了十个小时,炉内的温度高怎么能脱磷呢?我不明言,故作玄虚,正是“老保守”教给我的秘诀,我停电打开炉门是为了降温,说吃饭这是托词。

也真该我大显身手,吃完饭,重新送电,只用了四十五分钟,取样送检,化验室即报出了完全合格的化验单。

仅此一举,便使杨教导员对我刮目相看。第二天下午我们炉前组全体犯人正在监舍休息,杨教导员和刘大队长来到后院监舍,召集全大队犯人开会。宣布对犯有严重失职错误的炉长杨立新关禁闭反省的决定,并在会上宣布由我担任炉长的任命。

 这次会议开得突然,但我必须有所表示,因为杨炉长在犯人中是有根基的,我贸然赴任,是坐不稳这把椅子的。在会议上,我当着全大队犯人的面,对大队长宣布的决定表示了异议,我举手发言说:“政府对我的信任我表示感激,但叫我当炉长我还不胜任。我请求政府不要关杨炉长禁闭,我可以充当杨炉长的副手,保证今后在生产中做好他的参谋。

我的谦虚态度赢得了犯人的好评,但政府的处理决定是不会更改的,犯人出了质量事故要受到惩罚,况且事实证明,这是人为过错,如果不是我炼钢有功,我胆敢在众目睽睽的大会上提出异议,这应该是与杨炉长同罪的。可是杨教导员没有责罚我,开完会,他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你为什么对政府的决定表示了不满?”

到了办公室里,我才说出了心里话,我说:“其实当炉长我可以胜任,但是杨炉长是入监多年的老犯人了,炉前组的犯人都是他的嫡系,不如此表示一下,这些犯人会给我制造麻烦的。请政府放心,在杨炉长关押禁闭这三天,我敢保证炉炉钢合格,但过了三天,政府必须解除杨炉长禁闭,我资历尚浅,难以服众。炼钢是由多人操作的,下面的犯人不协作,我孤掌难鸣。因为,我熟知监狱的老规距,我不采取这样姿态。就“欲速则不达”会背后挨冷箭。杨教导员理解我的苦衷,答应了我的请求。

在杨炉长被关禁闭这三天,我代理炉长,炉炉钢都炼得漂亮,政府干部对我信任增强了。可是三天以后杨炉长复出,炉前组又是他的天下了,我以退为进,担当他的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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