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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故事:寡妇的绝活儿
送交者: woshidayedi[♂★★★★閒雲野地★★★★♂] 于 2023-11-29 3:00 已读 9141 次 6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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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单,一个地道的背包客。他的全部家当背在身后,行李卷打得规整,穿的用的装在一条长布袋里,搭在行李卷上,右侧背带下端拴着白瓷茶缸,一条白毛巾穿过两条背带系在胸前,整个人俨然行伍出身。

每年,他来苍石一两次,做零工,有时初春,有时入秋。

初春苫房,帮着雇主迎接暑天的连绵阴雨。

入秋活儿多,盘灶、掏炕、抹墙、掏烟筒,帮着雇主迎接冰天雪地的日子。

别的零活儿也做,就是不做农活儿。他盘的灶,好烧。他掏的炕,热乎。他抹的墙,严实。他掏的烟筒,通透。他苫的房,不漏。

老单手上还有别的绝活儿,比如针灸。

我神经衰弱,心慌失眠,特别是夜里,怕声音,咔嗒咔嗒的钟摆声,让我发疯。他在我后脖颈儿上下针,每晚一次。一周后,我好了,心神安宁,入夜有觉。他针灸,不收钱。你谢他,他会认真看你一眼,然后笑笑,没有言语。

老单会讲故事,肚里的故事多,讲不完,不重样。他来苍石,愿住东屋白婶家的北炕。白婶家与我家东屋西屋,共用一个灶间。晚上东屋聚着左邻右舍,炕上坐着大人,炕沿靠着小孩。他讲的黑娘的故事,我听了,一生难忘。

黑娘是个年轻寡妇,开了家客栈,心善,穷人来住,可以赊账,或者免单。早上,她会给穷苦人送些麦饼,让他们路上充饥。那些吃了麦饼的人,都有了绝技,有的擅缩骨,有的会穿墙,有的能隐身,有的能腾云驾雾,从此不再贫穷。

后来有人好奇,深夜偷窥,发现了黑娘的秘密。子时,黑娘打开一只木箱,拿出一堆小木人,摆成一排,噙口水,喷上去。小木人活了,活蹦乱跳。黑娘给他们麦种,在屋地上播种。麦子瞬间长出,又瞬间成熟,黑娘便收割,磨面,烙成麦饼,正好一个时辰。做完活儿,黑娘又朝小人喷一口水,活人变木人,黑娘将其收入箱内。

我问老单:“真的吗?”

他反问:“你说呢?”

我说:“真的。”

他说:“你觉得真的,就是真的。”

我又说:“领我去找黑娘。”

他看我。那眼神,我刻骨铭心,好像在我身上,他看到了什么,而我自己,却永远无法发现。

老单从哪里来苍石,离开苍石又去了哪里,没人知道。有人问,他笑笑,看向远处。他从远处来,又到远处去。他不乘火车,不坐汽车,徒步,沿铁道边来,顺铁道边去。老单皮肤黝黑,身轻如燕,心静如水,有问必答,从不多嘴。苍石街的人说,老单道行很深。

这年冬天,老单住在苍石,没走。如果不出那事,也许会长期住下。

东街康姨,一个人领着两个不满十岁的姑娘。她是铁路员工的遗孀,丈夫砍柴,死在山上。怀疑是他杀,又找不到凶手,不了了之。这是三年前的事。

上冻前,铁路把旧枕木分给职工,每家二三十根,可烧一冬。劈开枕木要用当地铁匠特制的劈镐,一头尖镐,一头板斧,三下五下,枕木从正中炸裂。这活儿,一般男人都干不了,何况女人!康姨最为难的就是这个。

接连三年,她都求谭叔帮忙。谭叔是康姨丈夫的工友,又是养路工区的工长,没说的。头两年没闲话,第三年,谭婶不干了。谭叔给康姨劈一次枕木,谭婶就跟他干一次仗。

无奈,康姨雇了老单。老单的活儿不多,隔三岔五劈回枕木,其他时间,下雪扫雪,缺水挑水,无事便上山,割十捆二十捆杏条,用作引柴。

康姨如何回报老单,比如付多少工钱或者别的,是他们私下的事,对外人,不露口风。

康姨正经。她的长相和行为,用“端庄”形容,再恰当不过。她做成衣,除了收活儿送货,不出家门;遇到男人,招呼一声,便低眉下视,不再说话。

康姨手巧。那年,她给大女儿做了一条洋气的裤子。她解释,在车站看到一个洋气的姑娘穿过,回家就用牛皮纸画出了样儿,做时,自己别出心裁,加了些点缀。那裤,天蓝色平纹布,低腰,屁股上一左一右两个U形小兜;从大腿往下越来越宽,裤脚呈喇叭状,“喇叭”上缝出三个三角形,三角形正中插进三颗铆钉,钉帽反射着闪闪亮光。随后,姑娘小伙儿纷纷找康姨,几天工夫,这种裤子在苍石流行了起来。那时,别说清原县城,就连抚顺市内,也很少有人知道喇叭裤。当然,这是老单消失以后的事。聪明人联想,喇叭裤的纸样,也许来自老单。

老单还住东屋北炕,不过,他很少再聚人讲古,常常熄灯时分才回。苍石街的人起疑,他和她是不是早有预谋?有一天,几个戴红袖箍的人把他从康姨家铐走了。这似乎验证了,他们的猜测可能就是事实。

关人的地方在公社大院前面,那里有一排砖房,有几间空着,临时作为监室。我去看老单时,他两手反铐在身后。手铐为苍石机械厂土制——两根铁棍弯成马蹄形,头部砸扁,凿眼儿,一根铁棍穿过空眼儿将两个马蹄形铁环扣在一起。铁棍,一头弯曲,一头留锁眼儿,锁眼儿上挂着家常铁锁。老单手大脚大,手铐在他的腕上紧紧地扣着,皮肤都磨烂了。老单背对着窗户,坐在一堆稻草上。他扭动时,我看见他的侧脸红肿,定是挨打了。我不敢多看,跑开了。

那夜,老单跑了。早上,看守发现,手铐挂着锁头,完好无损,扔在草堆上。人们不解,老单怎么把手从手铐中抽出的——那手铐牢靠,他又是一双大手?唯我坚信,老单一定吃过黑娘的麦饼,有特别的能耐。

苍石街的人,再也没有见过老单。康姨直到离开苍石,也没有改嫁。她的两个女儿先后考上大学,大女儿和我同校,学的都是中文专业。我大三时,她入学,一接触,我发现,她读的书、知道的事,比我多得多。

我说:“都在苍石长大,差距怎么这么大?”

她笑,不答。

我又问:“还记得老单吗?”

她睫毛扑闪,很神秘,说:“模糊。”又补充说:“他讲过的黑娘,倒记得清楚。”

后来,康姨的两个女儿出了国,回来接走了康姨。

也许,老单一直就在康姨身边,只是我们看不见。我们没有吃过黑娘的麦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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