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读者：晓萧
晚饭已经端上桌了，我爸却还半躺在卧室里刷手机。我妈一脸不悦地再次对我们宣布：“今天谁都不许叫他，我倒要看看没人叫他，他是不是就不吃饭了。”
之所以是再次宣布，是因为这样的情景每天都要上演两次，每次都以我爸的胜利而告终。只要没人去喊他吃饭，哪怕他听到外面叮叮当当的碗筷声响，或是我喊孩子洗手吃饭的声音，他也依旧岿然不动。我妈自然也不会真让他饿着，但又抹不下面子，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自然要“忤逆”母亲大人的命令，每餐都去郑重邀请父亲大人放下手机准备就餐。

《小舍得》剧照
一开始我并不理解我妈这汹涌的怒气从何而来。因为自打我有记忆以来，我爸从来没有在厨房这个地方出现过。他不做饭不洗碗，甚至也不帮忙摆碗筷。他一直都和年轻时一样，保持着坐等别人招呼他吃饭的习惯。可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妈却突然忍不了了。
当然我妈忍不了的不只是他的饭来张口。在我妈随手发给我的小视频里，要不就是我爸葛优躺在各种地方刷手机的样子，要不就是裹着被子呼呼大睡的样子。说好了一起带孙子，我爸的生活好像没有任何改变，只有我妈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我爸没退休前她只需要照顾膝下的幼孙，现在还要顺带着伺候老公。

《82年生的金智英》剧照
退休前，他们两人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可当所有家务全砸到我妈一个人的肩头时，没有人觉得有何不妥。我更是自小看惯了他俩这样的相处方式，被潜移默化到认为所有的女人都要做到脱下围裙上厅堂，穿上围裙下厨房。而男人呢，可以各有各的精彩。
我妈下班后匆匆忙忙地为一大家人准备饭菜时，我爸可以伏在书桌前读书，可以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可以浇浇花喂喂鱼。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诗意地歌颂过这样的生活：“一边是柴米油盐的人间烟火，一边是云卷云舒的闲适岁月。”殊不知我爸的安逸背后藏着我妈的多少心酸。
几乎从未缺席过我童年生活的我妈，在年幼的我眼中，却是样样都比不上我爸。我爸有自己的社交圈，在职场上节节高升，生活中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一到节假日，他便会呼朋引伴潇洒离家而去。而我妈呢，她要不就是匆匆赶路回家，一回到家好像永远都在埋头干家务。难得闲下来时也只会看看电视上的言情剧，远没有我爸那样的诗情画意。我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我不要成为我妈那样的人。

《亲爱的小孩》剧照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妈是不是也不想成为她那样的人，只是生活从来没有给她其他的选项。很多年前，她跨省远嫁后就开始过上了和公婆、小姑子住同一屋檐下的生活。一间不到100平的房间里，塞满了人，也渐渐淹没了她关于婚姻和爱情的所有想象。她总是习惯性地唉声叹气，有时甚至会自言自语，而我将她这些举动的缘由通通归结为：她是个没有自我，不懂享受的人。
直到我也结婚后，才知道一个一尘不染的家里，会有多少另一半视而不见的“隐形”家务。我的老公虽然不算大男子主义，但作为他家里的老幺，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的。在他看来，洗碗有洗碗机，衣服有洗衣机，扫地拖地就是拿着苕帚拖把随手挥舞几下，被褥不用整理晚上还要继续用，晾晒干的衣服不用收纳还可以随手拽下来穿。总之，他默认为“做家务=操作机器”。类似更换卫生间纸巾、做完饭后清洗灶台和抽油烟机、定期清洁洗手盆和马桶、擦书架、擦拭穿衣镜这样的活完全入不了他的“法眼”，而那个默默承担着所有隐形家务的人，他也是看不到的。

《82年生的金智英》剧照
在我们孩子出生的同时，他被调去了公司上海总部。分开的日子里，我们可以聊工作和理想，聊家庭和孩子，但唯独当我向他抱怨起自己已被繁重的育儿和琐碎的家务缠身时，他的语气便明显地敷衍了起来。难得在一起的时间，他总是设法弥补没能长时间陪伴孩子的缺憾，每天像变魔术似地给孩子准备小惊喜。至于家里的家务，他依旧是看不到的。只要他能专心认真地陪伴孩子，在周围人眼中就已经是满分丈夫和完美父亲了。而我要成为完美母亲，首先要不着痕迹地让这个养着一只神兽的家看起来整洁舒适适宜居住，接着在做好孩子身体健康管理的同时，还要陪伴他快乐成长。
电影《亲情无价》中的女儿在与身患癌症的母亲搬去同住前，她曾发过这样一句牢骚：“母亲是怎么做到每天都在这屋里，却无人知晓的。”女主的父亲是一名教授，平时还会写书，而她的母亲却当了一辈子的家庭主妇。母亲患癌后，作为大女儿的她被父亲叫回了家。接过了母亲手中所有家务的那一刻，女儿才懂得了要叠一件衬衫，要做一个蛋糕，要烤一只鸡，都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简单。在女儿终于看到母亲的那一刻，父亲却自然而然地将女儿视为母亲的替代品，不再看到她作为一个独立事业女性的一面了。

《亲情无价》剧照
我也曾是一位看不见母亲的女儿，只有当自己成为妻子、成为母亲的那一刻起，才知道不愿意再喊父亲出来吃饭的母亲心里，积压了多少的不满和愤懑。家务永无止境，而那个被家务掩埋的人，却注定得不到任何的成就感，就像波伏娃所说，很少有任务比家庭主妇的劳动更像西西弗的酷刑了。
对母亲来说，让父亲自己走出卧室主动拿起碗筷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而对我来说，当务之急也许是给我老公科普一些关于家务的基本常识，比如说地漏的头发不会凭空消失，油烟机里的油烟不能自行蒸发，洗好的衣服不会自己挂上晾衣杆，孩子餐椅上的饭菜不会自己掉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