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弼玄学的第二个话题是圣人有情论。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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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晏的圣人无情论 6park.com
事情的缘起是这样的，《三国志钟会传》注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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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会既是王弼的好基友，又是何晏的小迷弟。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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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何晏发表了圣人无喜怒哀乐的高见，讲得非常精彩，钟会好好地做了听课笔记，随后拿给王弼来看。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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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具体怎样论述他的圣人无情观点，已不可考。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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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宗强先生根据何晏编纂的《论语集释》推断，何晏大致是主张孔子所谓的“克己复礼”的，所谓圣人，那当然是克制得很好，乃至于到了不动心的程度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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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暂且接受罗先生的考证。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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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弼的圣人有情论： 6park.com
再说钟会给王弼看了何晏的圣人无情论，王弼不认同，说了以下的话：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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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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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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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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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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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以其无累，便谓不复应物，失之多矣”。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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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的大意是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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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圣人和普通人一样，都有情欲；圣人超越普通人的地方，在“茂于神明”，就是说更有洞见。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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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因为有更有洞见，能看到事物的全局和深层，所以也就能够更加冲淡平和。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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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约就相当于“慧”和“定”，因为有一双慧眼，能看清楚喜剧片背后是恐怖片，所以对事物的反应就会更有定力（自制力）。不会受其威逼利诱。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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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圣人有普通人的情欲，所以在待人接物的时候，不可能没有喜怒哀乐之类的情感。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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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但是由于圣人有慧眼和定力，所以，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至于被情绪所牵引而冲昏了头脑，失去了平衡。也就是“应物而无累于物”。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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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认为圣人能控制情绪，就说圣人无情，那是大错特错的。那样的话，圣人就不是人，而是神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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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弼的圣人有情的观点，还表现在他给他的好友荀融书信《戏答荀融书》中：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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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明足以寻极幽微，而不能去自然之性。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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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之量，孔父（孔子）之所豫在，然遇之不能无乐，丧之不能无哀。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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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常狭斯人，以为未能以情从理者也。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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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乃知自然之不可革。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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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下之量，虽已定乎胸怀之内，然而隔逾旬朔，何其相思之多乎？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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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知尼父之于颜子，可以无大过矣。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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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的大意是：一个人即使有天大的智慧，可以洞察幽微，但是也不能把自己的情感去掉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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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者如颜回，圣人如孔子，也不能免俗。颜回遇到孔子这样的老师，肯定免不了喜乐；颜回这么优秀的学生去世了，孔子哭得很伤心，到了恸的地步。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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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圣贤也不能超脱常人的感情的。更何况常人。又比如您（荀融），已经是圣贤了（戏称），但是隔一段时间，不是还会对我有思念之情吗？！呵呵。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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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对王弼圣人有情论的进一步解读： 6park.com
在这里，我们补充两点，以便加深对王弼思想的理解：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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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儒家的“克己复礼”，与道家的“应物而不累于物”，究竟有何差异？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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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淮南子》里，记载一个很有意思的案例：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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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的学生曾子见到子夏，说：前几个月见你，发现你很瘦，几个月不见，怎么又胖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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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夏说：前几个月，我的情欲和礼教原则在内心交战，弄得我很憔悴。而现在礼教终于战胜了情欲的邪魔，内心清净，所以心宽体胖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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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淮南子》的作者却抓住这个事情大做文章，说情欲和礼教互相冲突，会把人纠结死。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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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克己复礼，以为克制情欲，根本不是一个好的路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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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再给出一个我在《明儒学案》中看到的儒家学人“克己复礼”的事情，很有画面感。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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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大儒吴与弼，在他的日记中曾经记录了他自己的“克”的功夫：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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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锄禾，不小心伤了手指，血流如注，疼死我了。但是想起要做圣人，怎能受不了这点小疼痛呢？克！克！克！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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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下雨，不能出门干活，家里缺粮食，小孙子又生病，没钱抓药，想起来真是让人忧心啊。可是想要做圣人，怎能克服不了这点逆境呢？克！克！克！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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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道家面对情欲，又怎么做呢？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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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硬性地克制情欲，而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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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体上来说，老子、庄子、淮南子、乃至于后面要讲到的嵇康，都是强调“慧”，由慧生定。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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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慧，就是讲道理，看清楚本末关系。这个在《道德经》讲了很多：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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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关于化解骄傲情绪的问题，老子说：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也所谓余食赘行。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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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比如化解贪财好色的问题，他说“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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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意思是：你要这个，好，但是你反而得不到这个，反其道而行之就对了。大概是这个意思。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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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说：你喜欢喝酒，但是如果知道这杯酒有毒，你还想喝么？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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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由“慧”生“定”的意思。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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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道家的思路，不否定情欲，但是你要用你的慧和定，很好地驾驭这个情绪。王弼的圣人茂于神明，大概是这个道家的路子吧。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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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戎的三情论：作为王弼的补充。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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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弼对于圣人有情论，并没有进一步的展开。但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玄学问题，有必要在补充一下后来的王戎三情论，来增广我们的见闻。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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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戎的小儿子死掉了，非常哀痛，难以自持。裴楷去看望他，劝他说：这孩子才这么小，意思是还没有和大人建立什么感情，何必如此伤心？！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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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戎说：圣人无情，下等人不及情，情之所中，乃是我辈。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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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戎这段话，我给他贴个标签叫“三情论”：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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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下人不及情，我有切身体会，比如我给某些学生辅导论文的时候，都忍不住发火：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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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认真和他们探讨论文内涵的时候，发现他们根本不认真；他们就只是纠结于论文的形式，能不能通过。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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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终于发现他们就是想糊弄，你不愿意跟着他们在“糊弄”上浪费时间精力的时候，他们又觉得你这个老师不负责任，对学生一点耐心都没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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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帮着他们认真地糊弄。这是什么逻辑？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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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可能在写论文上不用心，也必在其他事情上用心。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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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人，对所有事情都不真的感兴趣，他们只是要个形式。包括吃喝玩儿乐，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没有品味，显得很无趣。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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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的比如某些旅游者：一路舟车劳顿，直奔旅游景点而去，去了就是在几个标志性建筑物，甚至只是在显示某个景点的牌子面前，拍照打卡。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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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人，对任何事情都不愿意花心思，永远都处于浮光掠影的表层。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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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俗人，就俗在这儿。那么，这样的人，就是不及情。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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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弼及其以后的魏晋时代，矛头指向所谓名教中人，其实就是这种缺乏真诚，只做样子，只在乎荣华富贵的伪君子。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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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庄子的大量论述和批判，针对的都是这种功利之徒，庄子总喜欢说“真人”，后来道教喜欢用“张真人”，“李真人”之类的名号，就是从庄子来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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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庄子的“真人”相对应的这些不及情者，就是假人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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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后来我们关于魏晋名士与名教对抗的一大看点。此处暂不深究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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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中情，在王戎的上述语境中，就是中等的情，也就是我们现在习惯说的“一见钟情”的钟情。也就是痴情。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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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说明的是，这世界上所有伟大的发明创造，所有伟大的思想情操，伟大的事功，根本上都是钟情的人创造出来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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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钟情，你连吃饭都会食不知味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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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讲“真”、老子讲“质朴”、儒家讲“诚”、现代人跟着曾国藩、毛泽东说“认真”，归结起来都是这个“钟情”。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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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种人，也有个问题。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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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可能会陷入某种情欲，拔不出来了，不知进退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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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我们最常见的是失恋的情况。还有与人交往，发生冲突，生气了，吵架了，于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小的事情，变成了杀人案之类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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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既是我们说一个人悲情与冲昏了头脑，驾驭不住自己的感情，或者叫做情商太低。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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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说，“人而不仁，嫉之已甚，乱也。”也是这种。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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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上等的圣人的无情，实际上是在钟情之上，加以调控、裁剪。前提是“有情”，如果根本无情的话，何谈裁剪，又调控什么呢？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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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弼的圣人有情论的要点，就是这个意思。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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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如何驾驭自己的情欲，这就要用到“定”和“慧”的功夫。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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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到道家最微妙的地方。我们在此暂且不说了，后面留着慢慢讨论。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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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专栏《探寻魏晋风度的心迹》主讲人——徐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