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女特工(中)
七、树欲静而风不止
营救行动成功完成,郑苹茹如释重负,决定再也不走近“76号”一步,更不想再见到“丁校长”。想起他那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真叫人不寒而栗!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嵇希宗再次给郑苹茹布置任务,让她继续接近丁默邨,并且要越亲密越好,想尽一切办法取得他的信任。“他不是说过愿意帮助你介绍工作吗?天赐良机,机不可失,你就答应他的帮忙,并且要求就在他的身边工作,明白了吗?”
什么?在他身边“工作”?这怎么可以呢,这不太危险了吗?
嵇希宗对郑苹茹进行谆谆教诲:苹茹,亲爱的,你听我说。常言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有成果,付出是在所难免的。为了党国的利益,我已做好了牺牲我宝贵爱情的精神准备。苹茹,你是属于我的,我怎么忍心把你推到丁默邨身边?但是为了锄奸,我只能忍痛割爱了。你必须取得丁默邨的绝对信任,我们的行动计划才能完成。因此,无论丁默邨对你提出什么要求,包括要你跟他上床,你也得答应他,你明白吗?
什么?你要我跟他这个禽兽不如的汉奸走狗同床共眠?希宗,这话是从你口里说出来的吗?
苹茹,我也是别无良策,才违心叫你去下地狱呀!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许多,不能不把这次派你再入虎穴的意图明确告诉你,你身上肩负着党国重任呀!
“希宗,我的任务是什么?”
“你取得他的信任,然后引蛇出洞,为国锄奸!”
接下来,嵇希宗向郑苹茹历数了“76号”的叛国罪行。“76号”的主任、副主任原来都是中统、军统的干部,但是他们投敌之后,却欠下中统、军统的累累血债。中统、军统的组织惨遭破坏,一批批特工人员被抓进“76号”,有的受尽酷刑而死,有的被他们收买成为走狗,反转来给中统、军统造成更大的破坏。中统、军统最高领导早已一次次下令,一定要给“76号”以沉重打击,重点任务是暗杀主任丁默邨和副主任李士群。但是,锄奸任务一次次失败,就连经验丰富的军统少将特派员戴星炳最近也落入丁、李二人手中,凶多吉少。堂堂将军,尚能身先士卒,视死如归,他为了什么?
“视死如归,为了什么?”一句问话,使郑苹茹年轻的心灵受到深深震撼,接下来,心上人的话语更是痛彻肺腑:“苹茹,我们二人已是一个人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命息息相关,难道我愿意让丁默邨这个色狼玷污你吗?但是为了党国的荣耀,我们只能作出最惨痛的牺牲了。你的清白也就是我的清白,把你送入虎口,其实最痛苦不堪的人是我呀!但是你要相信,在我的心目中,你永远永远是最美丽最圣洁的天使,就是上帝也会睁大眼睛看到你灵魂的光芒!苹茹,等到锄奸任务顺利完成,我再也不会让你去冒风险了,我们就结婚,用最隆重的仪式举行我们的婚礼。到那时,我要让陈宝骅表兄当我们的证婚人,还要邀请我们中统局的最高长官出席我们的婚礼,并且在婚礼上表彰你的功绩。苹茹,让我们携手努力,迎接那幸福的日子早些到来吧!”
郑苹茹没有回话,脸上的泪水已流成了小河。
“苹茹,别伤心。今天我又在宾馆开了房间,让我们共同度过一个难忘的良宵吧!”
郑苹茹却摇摇头,推说自己身体不适,擦干泪水,留给嵇希宗一个笑脸,道一声“希宗,对不起”,起身告辞了。
八、在那坚定的目光中寻找力量
郑苹茹心事重重回到家,晚饭难以下咽,早早地洗漱完毕,进了自己的房间。父母见状也不叩门打扰。他们了解女儿的禀性。女儿是个有主见的人,遇到什么难事都会自己想办法解疑,为此他们深感欣慰。
一夜难以入眠,郑苹茹在灯下又翻开了被国民政府追授“大将军”的邹容烈士的遗著《革命军》。这本薄薄的书,她不知读过多少遍了,每当捧起这本书,心里就难以平静。这是哥哥入伍前送给妹妹的临别礼品,想不到竟成了哥哥的遗物。书的扉页上留有哥哥的笔迹,写的是:“谨集鉴湖女侠秋谨诗句,赠小妹——秋风秋雨愁煞人;漫云女子不英雄,万里乘风独向东;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想起了敬爱的哥哥,也就不禁想起了另一个人:周鹤鸣。他是哥哥军中的好友,也曾在航空学校学习过飞行,与哥哥同住一间宿舍,形影相伴,志趣相投。只可惜周鹤鸣在跳伞训练中摔伤了右腿,没能实现飞上蓝天的愿望,留在机场当机械员。后来,他接受特别任务来到了上海,如今在福州路会乐里藏身。
周鹤鸣到上海后,惟一拜访过的人家就是郑苹茹家。为了安慰痛失爱子的郑伯父、郑伯母,周鹤鸣以自己的孝心来代替亲密战友郑海澄。而周鹤鸣的年纪、长相、品行,甚至言谈举止,也都酷似海澄,因此郑家全家人都把他当亲骨肉一样看待。周鹤鸣若隔一段日子不来郑家,郑苹茹父母就会生出许多的牵挂。但是老夫妇从来也不打听鹤鸣的住处,更不询问他只身一人潜入上海的任务是什么。郑钺毕竟是一位经历过风风雨雨的长者,年轻时也做过秘密工作,已记不清有多少次死里逃生。
只有郑苹茹一个人知道鹤鸣大哥的隐身之处。只因知道了这隐身之处,她的一颗心,才常常为之痛惜难安。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苹茹一个人最理解鹤鸣大哥的良苦用心。“苹茹,我也是别无良策,才违心叫你去下地狱呀!”此刻,静静长夜里,回味着嵇希宗的这两句话语,就更叫人想起鹤鸣哥。
要说年轻英俊,鹤鸣哥比嵇希宗更胜一筹。若论聪明才智和品行,鹤鸣哥更是佼佼者。像他这样的优秀青年,哪一个漂亮姑娘会不喜欢他?但是,当苹茹的父母关切地问起他的婚事时,他却回答说他要终生独身,以免伤害被爱之人。起初,听了这话苹茹心里好不失望,后来才终于明白鹤鸣的苦衷……
在鹤鸣哥的身边,还有一个令苹茹尊敬的年轻人,姓郑,名铁山。他与苹茹的年纪相仿,二十岁刚出头。他是妙香楼里的“小茶壶”。其实就是跑堂的杂工,烧开水、扫地、买米买菜,什么活都得干。他这一行当,习惯上被称为“大茶壶”,因那烧开水的大茶壶而得名。但是他当年进妙香楼时年纪太轻,还像是个大孩子,老板就唤他为“小茶壶”,一直唤到现在。听鹤鸣哥说,铁山是他的表弟。因了表弟的牵线,鹤鸣哥才得以在妙香楼存身。
一夜间思前想后,终于盼到了天明。吃过早点,郑苹茹离家,乘一辆黄包车来到福州路会乐里。离妙香楼不远,靠近云南中路,有一家由一对老夫妻经营的“老虎灶”,门口常年贴一副这一行当通用的对联:“灶形原类虎,水势宛喷龙”。郑苹茹每次来见周鹤鸣,总是先进这家“老虎灶”,给白发老太太一把零钱,请她带一张小纸条给妙香楼的“小茶壶”。老太太也不问原由,面无表情来去,总能安全、圆满完成任务。
周鹤鸣如约来汉口路“皇后大戏院”之前的“皇后咖啡馆”与郑苹茹见面。环境幽静隐蔽,不会有人来打扰。但是,面对鹤鸣大哥关切的目光,苹茹想要倾诉的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深深地品尝着苦味浓浓的咖啡。鹤鸣哥也就什么话也不问,脸上挂着会意的微笑。几乎每次见面的情景都是这样。遇到难题时,苹茹就想向鹤鸣哥寻求答案,但是一坐到鹤鸣哥身边,面对他的目光,难题也就顿时解开了。苹茹心里明白,她其实是需要一种促使她下决心的力量,这力量便来自鹤鸣大哥那坚定的目光。
九、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就在郑苹茹踌躇徘徊、举棋不定时,一起突发的血案,打消了她最后的一丝犹豫。
自从日本兵占领上海后,上海滩的新闻界也从此进入最黑暗的年代,凡是伸张正义、揭露过日军侵略罪行的报社,都免不了遭遇被砸、被烧、被抢、被杀的血光之灾。即使是严守中立、说几句实话的报社,也难逃厄运。
前不久,“76号”的头目丁默邨、李士群受日本主子之命,又一次指示他们的爪牙对公共租界内的“不听话”的报社大打出手。“76号”警卫大队大队长吴四宝,还有他的老婆、人称“母大虫”的佘爱珍,带着一帮喽啰袭击《中美晚报》,把报馆砸了个稀巴烂,枪杀报馆人员一名,一名排字工人被打成重伤。
暴行惊动了公共租界巡捕房,巡捕们紧急出动,抓住了几个歹徒。对这一群为非作歹的汉奸特务,谁不恨得咬牙切齿?因此,设在租界内的江苏高等法院上海分院便挺身而出,以“滋扰社会治安”及“抢劫杀人”罪名,判处这几个歹徒有期徒刑。主审官是该院刑庭庭长郁华法官。这一正义的审判让上海百姓们拍手称快,却触怒了日本人和“76号”。丁默邨粉墨登场,要求高等法院撤回原判,并且写信威胁郁华庭长:“立即放人,不然一切后果自负!”郁庭长大义凛然,维持原判。丁默邨便对郁庭长下了毒手。1939年11月23日,丁默邨派出的汉奸特务们设下埋伏,在郁庭长上班的路上突然开枪,郁庭长中弹倒地,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停止了呼吸……
这位郁庭长不是别人,他是郑苹茹特别敬重的郁叔叔!郑苹茹的父亲也在江苏高等法院上海分院就职,是郁叔叔的上司和老师。两家常来常往,关系亲密。郁庭长判处汉奸特务坐牢,苹茹的父亲鼎力支持。苹茹还曾在郁家见到过郁庭长的胞弟、著名“左翼联盟”的作家郁达夫,并且读过郁达夫的许多作品。如今,这么一位伸张正义的好法官却被丁默邨之流给当街枪杀了,怎不叫郑苹茹一家人悲愤交加?
郑苹茹迫不及待地约了嵇希宗见面,只对嵇希宗说了一句话:“我决定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且说丁默邨这里,好长时间没见到美女郑苹茹了,伸长脖子盼望,把两只眼睛都望穿了。突然有一天,“林妹妹”终于又从天上掉了下来,主动来拜见“丁校长”。丁默邨自是喜出望外,装出万分关怀的样子问道:“这些日子你哪里去了,好叫我为你担心!”郑苹茹回答:“唉,上海的大学差不多都被炸光了,没被炸的也变成了日本军营,我想上学无学可上,只好到处找工作了。”“找到了吗?”“没有,兵荒马乱的年月,求职真比登天还难!”
一听说郑苹茹找工作没着落,丁默邨这里心花怒放,拍手笑道:“嘿,你何苦要踏破铁鞋呢,工作就在你身边,你来给我当秘书!”
郑苹茹早已料到丁默邨会这般说,却故意装出不相信的样子:“给您当秘书?丁校长您是在说笑话吧?”
“怎么会是说笑话呢?实话告诉你,我早就有这个想法,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留在您身边工作,丁校长您一个人说了能算数吗?”
“哈哈哈,你真是个小孩子,太天真了!我说话能不算数吗?你可知道你的丁校长现在是什么人物?我是这76号的掌门人,又是中央特工委员会的副主任委员,安排一个人当秘书,岂不是一桩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吗?”
“那,那……”
“那什么呢?”
“那日本人会有什么想法?”
“日本人那里你更不必挂虑,你的母亲是日本人,你又会一口流利的日语,你当我的秘书,日本人只会是夸我慧眼识珠!苹茹你就别犹豫了,我立即叫人给你发放特别通行证,从此刻起你就是我76号的工作人员了!”
当然,丁默邨让郑苹茹当他的“秘书”只是个幌子,他的目的,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虽然他长得像只瘦猴子,但却是一只见色眼开的恶狼。可是在“76号”内部,甚至在汪伪“国民政府”的各个重要机关,像他这样的色狼又何止丁默邨一个?上自汪精卫、周佛海,下至李士群、吴四宝,哪一个不是“采花”高手?政治上出卖灵魂,行为上必然是醉生梦死。因此,“76号”的大小特务们眼见丁默邨又有了一个新“情人”,一个个都见多不怪,有人明里恭喜,有的暗中妒嫉,谁也没想过郑苹茹是个来者不善的人物。
就连日本人见了丁默邨的女“秘书”也都眼睛发亮,无不羡慕丁默邨这家伙真是艳福不浅。很快地,郑苹茹就在“76号”出入自如,而丁默邨更是离不开她,巴不得日夜厮守,形影相随。
嵇希宗对此又是欢喜又是心酸,每次与郑苹茹见面,总要旁敲侧击询问是不是又同丁默邨一起上床了,甚至还刨根问底打探上床的细节,是谁占的主动?但是,一提到这个话题郑苹茹就止不住流泪,嵇希宗也只好把酸醋再咽回肚子里。
十、圣诞节行动
天赐良机,锄奸的日子终于等来了!
1939年年底,圣诞节的前几日,日本驻上海的特务机关头目晴气庆胤向大汉奸们发出帖子,邀请他们于圣诞节之夜到“重光堂”(日特务机关所在地)聚餐,共度佳节。接到帖子的有周佛海、罗君强等等,还有李士群和丁默邨。晴气庆胤还特意给丁默邨打来电话,要求他一定要按时赴宴,并且别忘了把漂亮女秘书郑苹茹也带上,为宴会助兴。
丁默邨受宠若惊,立即告诉郑苹茹。郑苹茹却不以为然,说道:“日本人请客有什么了不得,我才不想去呢!”丁默邨连忙求情:“小宝贝,你可千万不要叫我丢面子,无论如何也得陪我同去,算我求求你了!”
郑苹茹故意说不去,当然用的是欲擒故纵之计。千载难逢的良机,怎么能够放过?
郑苹茹及时向嵇希宗通报了这一重要信息。嵇希宗拍手叫妙,立即向他的直接领导人陈宝骅汇报。
陈宝骅迅速拟定“圣诞节行动”方案,通知行动小组的有关人员在秘密联络点会面。从前,这些人员都是单线联系的,现在就要配合作战了,因此必须相互认识。
行动组人员除陈宝骅外,还有嵇希宗、郑苹茹等三个人。郑苹茹未曾想到,这三个人中的另外一人就是周鹤鸣大哥,但是郑苹茹神情自若,并没把惊喜表现在脸上,只装着与周大哥素不相识。周鹤鸣当然也是同样的表情。其实三个人彼此都不是第一次见面,嵇希宗与周鹤鸣的相识时间比郑苹茹更早,两个人曾在特工训练班朝夕相处,编在同一个班。那时,周鹤鸣的骄人成绩,曾令嵇希宗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一晃好几年光阴过去了,想不到今日在这里相聚。
四个人集思广益,最后拟定了一个周密的行动方案。
与狼为伍的苦难日子就要熬到头了,郑苹茹盼望着圣诞节快快到来。
而丁默邨的心情比郑苹茹更急切,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他相信,到了圣诞节这一日,他笃定是宴会上最风光的角色,一双双惊羡的目光都会落在他和他的小情人身上,就连风月场上的老手周佛海(他最近包养了一个演花旦的女伶)也会自愧不如。眼下,他最担心的是郑苹茹到时候突然变卦,让他落个空欢喜。因此,这些日子里他在郑苹茹面前格外小心,尽力讨她的欢喜。
终于等到了圣诞节这一天,想不到郑苹茹真的给丁默邨当头泼下了一瓢凉水。冬日天短,丁默邨定好了时间:下午4点钟就带着郑苹茹从“76号”出发。但是,郑苹茹却噘着嘴说:“我不去了!要去你一个人去。”丁默邨慌了,急忙赔笑脸,恨不得要双膝下跪求情:“小宝贝,讲得好好的一同前去,你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呢?”
郑苹茹说:“默邨,我也不是故意给你为难,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你看,我今天出门时穿了这么一件旧呢子大衣,忘了晚上有重要应酬。你说,我怎么好意思就穿着这么件衣服去出席宴会?我还不是为你好,怕给你丢面子。”
一听说是这个原因,丁默邨心里的愁云扫去了一大半,连忙赔上笑脸:“嘿,这事还不好解决吗?我们赶紧出发,先到服装店为你买件新大衣……”
“要买就只能到大商店买,小店里买不到好衣服。”
“那是当然!到哪家商店,你自己决定,尽管挑最上等的买!”
“前天我逛‘西比利亚皮装店’,相中了一件大衣……”
“那就到‘西比利亚’吧,快快快,小宝贝,我们现在就上车,今天是圣诞节,我也正想给你买一件节日礼物呢,花多少钱我都不心疼!”丁默邨喜笑颜开,拥着郑苹茹的肩膀,将她推进防弹轿车。
轿车离开“76号”,顺着极司菲尔路往南行驶,接着又沿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向东走,只十几分钟工夫便来到了“西比利亚皮装店”。这是一家闻名上海滩的高档皮装店,位于静安寺路和戈登路(今江宁路)交叉路口,地处繁华的商业中心。郑苹茹心里暗暗高兴,因为行动方案确定的锄奸地点就是这“西比利亚”。这里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是最理想的乱中取胜的好地方。行动的第一步已顺利完成,接下来的事就要靠嵇希宗和周鹤鸣大哥了。方案是这样拟定的:嵇、周二人化装成下里巴人混迹于人流中,等待郑苹茹买完皮大衣,同丁默邨一起走出皮衣店大门。郑苹茹边走边看衣服,并把丁默邨的目光也吸引到衣服上。突然郑苹茹“发现”新买的衣服有瑕疵,于是郑苹茹猛地推开丁默邨,一转身急匆匆又返回商店。丁默邨不由得一愣,就在这一刹那间,左、右两边的枪声骤然响起,形成交叉射击网,管保他立即一命呜呼。
怜香惜玉的丁默邨,紧紧挽着郑苹茹的胳膊,二人肩并肩向“西北利亚”走去。轿车停在商店对面的路边,司机按丁默邨指令,发动机不关闭,人也不离开驾驶座,时刻处于待命状态。丁默邨毕竟是一只老狐狸,当然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
郑苹茹也把丁默邨的胳膊挽得紧紧的,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娇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多人?”丁默邨回答:“过圣诞节嘛,当然热闹!”说着话,郑苹茹已发现了两位战友的身影。一位是身穿破衣的黄包车车夫,正守在车边等待拦客,他就是鹤鸣大哥。另一位,西装革履,戴一副茶色宽边眼镜,脖子上系一条长围巾,他就是嵇希宗。郑苹茹心里掠过一团疑云:行动方案不是叫他身穿低色调的平民服装吗,他怎么穿得这么亮丽?但是这疑云也只是一闪而过,掩不了郑苹茹兴奋的心情。一切都在按预定方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为民除害的时刻就在眼前!她把丁默邨依偎得更亲密,真像是一对老夫少妻。
话分两头。且说“黄包车夫”周鹤鸣这里,眼见嵇希宗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而至,心里也是一惊。为什么打扮得这般光鲜这般风流潇洒,这不是有意在引人注目吗?但是他却不能上前指责,因为他必须装着与嵇希宗互不相识。嵇希宗的心思,周鹤鸣已是一目了然。圣诞节,游人如织,佳丽如云,嵇希宗怎肯降低身价身穿穷人衣衫出现在美女们面前?再说,还有一条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不能在郑苹茹眼中失去“白马王子”的光彩,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要叫郑苹茹感觉到,他嵇希宗才是天底下最英俊的男人!
嵇希宗哪会想到,眼看到手的胜利成果就要葬送在他手里!
郑苹茹同丁默邨一起走进皮衣店,一边挑选衣服,一边有说有笑。嵇希宗隔着大玻璃窗,把里边的一幕幕都看在眼里。看看郑苹茹对丁默邨那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吧,他妈的,好像她今天就真是丁默邨的新娘似的!越看心里越是酸叽叽的,越是酸叽叽的就越是要探头探脑看个究竟,而脸上的嫉恨之色也就越来越难以掩饰。
丁默邨是个什么角色?如果说老狐狸生有三只狡猾的眼睛,那么他的眼睛就比老狐狸还要多三只。他一边在应付着郑苹茹,一边也在偷眼观察玻璃窗外的动静。嵇希宗的探头探脑和鬼鬼祟祟,其实是帮了丁默邨的大忙。丁默邨立即嗅到了异常的气味,此时此刻,保命比陪美女重要千倍万倍!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把一沓钞票扔给郑苹茹:“你自己挑吧!”话音还未落,就兔子一般撒腿快跑,冲出商店的西侧门,奔向街对面,跳上轿车,向司机命令:“快开!”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商店有东西两道门,东为正门,西为侧门,按行动方案行事,丁默邨必然是从正门走出,因此枪手埋伏于正门两侧,现在,这只猎物却从侧门溜跑了!嵇希宗呆了,傻了,两眼发直,脑子里一片空白!而周鹤鸣这里暗叫一声“糟了”,急忙飞步追赶,却已是鞭长莫及,“砰!砰!砰!”枪声惊天震地,但是,丁默邨借助人群的掩护和防弹汽车的保护,竟侥幸地躲过一劫,捡了一条狗命。
枪声停了,大街上却像炸了窝的蜂巢,受惊的人群四散逃命。嵇希宗终于从懵懂中回过神来,并且重又变得聪明伶俐,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怎样保护自己,千万不可暴露身份,也不可暴露自己与郑苹茹相识。俗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不定周围布有“76号”的便衣特务,此刻正睁大眼睛注视着“西比利亚”呢!他立即挤进乱哄哄的人群之中,不一会儿工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最失望、最痛苦的是郑苹茹。她以为是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直悔得浑身冰凉,肝肠寸断!皮大衣当然用不着再买了,商店老板脸色煞白,瞪直了眼睛望着她。她强作镇静走出店堂,这时才觉得两腿发软。嵇希宗哪里去了?我该怎么办?正在茫然无措之际,一辆黄包车来到她面前,车夫说道:“小姐快上车!”未等她反应过来,车夫已把她推上座椅,拉起车子便奋力飞跑……
这位黄包车“车夫”,就是周鹤鸣大哥。
十一、再入虎口不复还
圣诞节行动就这样失败了,前功尽弃。郑苹茹回到家,越想越伤心,一夜泪水未干。
而这时,嵇希宗却正在上司面前愤怒地指责郑苹茹和周鹤鸣,把失败原因全推在这两个人身上。他说,郑苹茹不该神情太紧张,她沉不住气,不停地朝玻璃窗外张望,她这样做,不等于是给丁默邨发信号吗,怎能不引起他的警觉?再说周鹤鸣这个笨蛋,一点儿头脑也没有,既然行动已经失败,丁默邨已经跑掉,你开枪追击有什么意义呢?这只能有一个结果:暴露我们的意图。
听了嵇希宗的汇报,陈宝骅好不沮丧,连声哀叹说:“事情弄成这个样子,我如何向上峰交待?”嵇希宗却拍着胸脯安慰陈宝骅:“表兄,你放心,他丁默邨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以后的事由我来安排,包在我身上了!1940年的元旦就要到了,就让他姓丁的过一个元旦吧,我保证叫他狗日的活不过春节!”
“希宗弟,那就全仰仗你了!”
嵇希宗约见郑苹茹,对她百般安慰、鼓励。他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事情不怪我,更不怪你。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没有引起丁默邨的丝毫怀疑。千怪万怪都怪周鹤鸣,他装扮成个黄包车夫,怎能不引起丁默邨的注意?再加上他处事不镇静,探头探脑,又是那么一身打扮,丁默邨肯定把他当成了共产党的刺客。你再进一步想想,丁默邨跑出来后,开枪追赶的是谁?是他“共党分子”周鹤鸣,我和你都没暴露身份,对吧?所以说你尽管放宽心,继续与丁默邨来往,跟他一起痛骂“共党分子”。
听说要叫郑苹茹再入虎口,周鹤鸣心里一惊,立即拜见陈宝骅,希望陈收回成命。陈宝骅求功心切,顾不得周的劝阻,说道:“此事我已交嵇希宗全权负责,你不得干扰,否则以军法论处!”
郑苹茹惊魂未定,不想再进入“76号”。但是经不住嵇希宗以“未婚夫”身份的一次次劝慰,再加上自己也想将功补过,终于决定再冒风险。
这一日,嵇希宗再次约见郑苹茹,说道:“苹茹,我想了个好办法。你现在不妨先给丁默邨打个电话,探探他的口气。如果他那边的情况符合我们的推测,那你再进去就会万无一失。”
郑苹茹觉得言之有理,立即就给丁默邨打电话,口吻亲密无间:“默邨,是你吗?我是苹茹呀!你好吗?那天可把我吓坏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你怎么也不打电话给我?这几天我天天提心吊胆,夜里尽做噩梦……”
丁默邨回话的内容,果然在嵇希宗的预料之中。他说道:“苹茹,小宝贝,你不必害怕,那天只是小事一桩,一个共党分子想制造骚乱,自不量力。我很好的,这几天太忙,正等着你给我打电话呢!你快来吧,我的身边怎能少了你这个秘书?”
“怎么样,我的判断没有错吧?”嵇希宗洋洋得意。
但是郑苹茹仍是心有余悸,一想起“76号”的层层关卡就头痛,每一层关卡都像是一道鬼门关。这时,嵇希宗又献出一个绝妙主意,拍手叫道:“苹茹,我想好了,找一个人为你保驾!”
“为我保驾?谁?”
“日本人呀!”
“日本人为我保驾?”
“你忘了吗,你说过你在一次宴会上认识了日本宪兵队沪西分队队长横山,对吧?”
“对,我见过这人。”
“据我掌握的情报,这家伙也是个色鬼,也经不起美人计的诱惑,并且他早已对你垂涎三尺。你去找他,让他亲自护送你到76号。丁默邨就怕日本人,有日本队长给你撑腰,看他们谁敢动你一根毫毛?”
嵇希宗的这一个个“绝妙主意”,其实全是一道道催命符,催着叫郑苹茹自投罗网。嵇希宗好大喜功,他哪里顾得上别人的安危?反正郑苹茹只是他手中的“运用人员”,拿“运用人员”孤注一掷,何乐而不为?而郑苹茹的一颗心却是纯而又纯,真而又真的。她不能原谅自己的失误,她盼望着弥补过错。“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每每想起秋瑾烈士的诗句,都禁不住热血沸腾。“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这也是秋瑾的诗,是多么气壮山河、催人泪下啊!忘不了国恨家仇,忘不了父亲的悲叹、哥哥的牺牲;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生前死后的名节,纯洁如白云的郑苹茹,从来没考虑过这些,后人们啊,应该拿什么样的笔墨来记录她短暂的人生?
含泪告别嵇希宗,第二天,瞒着父母和弟弟,郑苹茹再入虎口。
她来到了沪西日本宪兵队,队长横山一见郑苹茹便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主动提出要亲自带着摩托车队送她到“76号”,并且电话通知“76号”作好迎客准备。
“76号”接到电话,立即进行布置。
“76号”共有四道关卡,一道比一道布防森严。
第一道卡,顺利通过,守卡的特务向横山队长和郑苹茹立正敬礼。第二道卡,依然畅行无阻。第三道卡,由“76号”内的日本宪兵队队长涩谷亲自出面恭候。两个日本宪兵队长见面,握手寒暄一番,横山被请到了会客厅饮茶,他的“交接”任务完成,郑苹茹从他手里交到了涩谷之手。涩谷满面笑容:“郑小姐,请上轿车!”
上轿车?就在这“76号”大院里行走,何必还要以车代步?正在郑苹茹疑惑之际,突然从屋子里冲出两个人来,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郑苹茹。这两个人,一个被称做“杀人魔王”,一个被唤为“杀人魔鬼”。“魔王”是“76号”警卫大队大队长吴四宝;“魔鬼”是第一行动队队长林之江。郑苹茹感到了势头不妙,但是她强自镇静,说道:“轿车就不必了吧,我自己走进去……”话还没说完,只见吴四宝向林之江一歪嘴,林子江便上前,穷凶极恶地把郑苹茹推上汽车,边推边骂:“臭娘们儿,别再他妈的装腔作势!”说着,用手枪抵着郑苹茹的胸捕,厉声命令司机,“开车!”
郑苹茹只觉得天旋地转,此时才终于醒悟,自己掉进了丁默邨和日本人设置的陷阱。
汽车开到了忆定盘路(今江苏路)37号,这里是第一行动大队的队部,也是秘密囚禁“犯人”的黑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