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2023-09-15 17:10·宇俊星

乾元重宝 6park.com
安史之乱时的一次剧烈通货膨胀
安史之乱爆发后，唐朝的财政立刻走向了涸泽而渔，穷尽民力的方向，之后有唐一代都没有很好解决财政的问题。
天宝十四年（755年）11月，安禄山、史思明起兵反唐，安史之乱全面爆发。
玄宗肃宗父子连续出了多个昏招后，唐军终究挽回颓势终于在757年9月、10月分别在长安西南的香积寺和陕州附近击败了叛军主力，收复了两京。战争的第三年，战乱终于朝着收尾的方向迈进。局势稍微缓解以后，朝廷终于可以看看其他方面的问题了。 6park.com
朔方军、安西军成了唐朝平叛的中流砥柱 6park.com
首先是将士的军饷要补全了，古语说“不差饿兵”。平叛主力的朔方军、安西军觉悟比较高，军饷可以稍微晚一点发，但还是要足额发放的。何况平叛的边军都是千里、万里之外赶来。就这份共赴国难的热情和流血流汗的付出也不应该被辜负。
但是中亚的粟特人、阿拉伯人雇佣军的钱是不能拖欠的。还有4000精锐回纥的具装骑兵的工资更是不能欠。收复洛阳后，唐庭履行承诺让回纥人纵情抢掠了几天，算是补齐了回纥人的工资。 6park.com
回纥人抢掠洛阳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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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纥的具装骑兵的军饷可是不能拖欠的 6park.com
其次是严厉的惩戒了前期投降的官员，抄家所得也全部充公去补充军费。
在一切都走向好转的时候，乾元元年到2年（759年）的邺城之战唐军惨败。打乱了唐肃宗中兴大唐的全部部署。
邺城惨败之后，唐朝又爆发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规模通货膨胀，这次经济乱局对军队和民间的打击极大，也间接拖累平叛的事业。曾经力挽狂澜的理财能手第五琦黯然下课。
理财能手第五琦
第五琦这个姓很别致，其实他是战国时齐王的本家。刘邦建立汉朝后把齐国的宗室分批迁到关中，按照迁居次序第一、第二这么排了下来。第五琦家族就获得了这么别出心裁的名字。 6park.com
有过大功也酿成大祸的第五琦 6park.com
安史之乱爆发前，第五琦就跟着宰相韦坚做了多年财务工作。但是天宝5年，老领导被李林甫整倒，30出头的第五琦本来事业一片光明。因为李林甫，他在中央的进步之路一下子到头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到北海太守贺兰进明手下做录事参军。安史之乱爆发后贺兰进明派他给肃宗报告河北的战争事宜，第五琦牢牢抓住了这次面圣的机会。
面对肃宗时他表示：
“方今之急在兵，兵之强弱在赋，赋之所出，江淮居多。若假臣职任，使济军须，臣能使赏给之资，不劳圣虑。”
平叛战争的胜负在于粮饷，而粮饷的关键在于江淮财赋以及从江淮物资到关中的运输。现在虽然长安被叛军占领。但是关中中西部，河东还是时唐军占据。运河上游还在中央手中，他多年的工作经历使他对恢复财税到关中充满信心此深信不疑。 6park.com
第五琦统筹下租庸调从江南经过汉水输送到中央 6park.com
国难思良将，肃宗授予第五琦为监察御史、兼江淮租庸使。从此江南绵延千里经过汉水到关中输血管道打通了。关中唐军能屡败屡战，最终在757年9月击败叛军。
不久肃宗又提升他为虞员外郎、河南等五道支度使。
搞钱！继续搞钱！
不光是物资转运，把军需输送给中央野战军这项工作第五琦搞的不错。他还捡起汉代桑弘羊的盐铁专卖政策。专卖不说还直接搞起了食盐短缺，直接让盐价跳涨了10倍。虽然是为了平叛筹措经费，但是这么下狠手也确实搞的民怨沸腾。安史之乱后期连没有受到战乱之苦浙东地区的百姓都受不了造反了，弄得唐代宗要把得力干将李光弼调到江南去平叛。 6park.com
盐税官 6park.com
从第五琦开始，唐朝设置了专门盐铁收税官，而且平叛结束也没有取消，成了常设官职。
“天宝、至德间，盐每斗十钱。乾元元年，盐铁、铸钱使第五琦初变盐法，就山海井灶近利之地置监院，游民业盐者为亭户，免杂徭。盗鬻者论以法。及琦为诸州榷盐铁使，尽榷天下盐，斗加时价百钱而出之，为钱一百一十。”
盐业专卖，导致民间盐价飞涨，政府的口袋鼓了起来，在唐朝这个本来以农业税为主的国家财政摆脱了“土地依赖”。
“盐利岁才四十万缗，至大历末，六百余万缗。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宫闱服御、军饟、百官禄俸皆仰给焉。”

古代晒盐 6park.com
盐业专卖实在太香了，到了唐代宗执政后期赋税一半都是盐业带来的，这项本来为了应对叛乱临时政策成了后面例行政策。国家还专门成立盐铁使。并对私盐和盗盐的行为给予严厉惩罚。
“贞元中，盗鬻两池盐一石者死，至元和中，减死流天德五城，镈奏论死如初。一斗以上杖背，没其车驴，能捕斗盐者赏千钱。”
提一句，由于官盐卖的太贵，唐代中后期出现了大量的私盐贩子。唐朝掘墓人黄巢起初就是一个私盐贩子。
乾元通宝，一次超级大通胀
乾元元年 (758年) 唐肃宗第五琦的建议，铸造乾元重宝。开动国家“印钞机”。这种钱比唐开国时期铸造的开元通宝稍重，一贯重10斤，但规定1文充当10文开元通宝钱使用。
通货膨胀的传递是有时间的，之前王朝也有这么干，汉武帝打匈奴就这么干过。熟读史书的唐朝官吏知道能打一个时间差。只要短时间内把钱发出去，拿到赏钱的士兵可以很快兑换到物资，激发战斗力，后面大水漫灌造成的“物价腾贵”得几年以后了。
所以758年第一次乾元重宝钱推下去之后，问题不大。官兵领了薪水情绪也很高，加上官军打过黄河兵临邺城。伪燕皇帝安庆绪看来没几天蹦跶了，后面等恢复生产，再回收这批钱币就行了。 6park.com
唐朝为了解决安庆绪，将河南、河北、关中、河东的民力用尽，天量的物资运往前线 6park.com
唐朝为了准备邺城的收官之战。彻底解决安史叛军。河南河北关中能征调的人员和物资都搜刮了一遍。邺城之战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鲁灵的部队从南阳盆地过来。季广琛从徐州一带北上，李光弼从河东赶来，唐军主力由郭子仪带队北渡黄河而来。可惜，20大军对阵史思明叛军出了各路唐军不协调的情况。 6park.com
邺城，唐军惨败 6park.com
邺城之战，史思明最后时刻翻盘。郭子仪、李光弼的部队全部败走。虽然唐军人员损失不大，但是攒了大半年的攻城物资和大几万民工全部笑纳史思明了。好比你把家里唯一房子抵押的钱去赌博结果一把输光了。
战争打了3年多，中原疲敝。曾经长安、洛阳的官仓的粮食都见底了，人又死了这么多，田野荒废了。漕运虽然恢复，但是大运河汴河段本来需要年年疏通，这几年打仗，这段运送粮食的水运已经不通了。虽然绢帛能输送到长安（绢帛唐朝等价于货币，在玄宗朝甚至被钱币流通的更广泛）但是没有对应的粮食物资，那必然造成通货膨胀。 6park.com
洛阳的含嘉仓遗址 6park.com
当时物资有多短缺，可以从一个例子里面看出来。肃宗收复两京以后。没有多余的粮食，皇帝干脆把酒行先禁止了，以节约粮食。第二年粮食产量还是不行，再接再厉干脆把酿酒都禁止了。
“乾元元年，京师酒贵，肃宗以禀食方屈，乃禁京城酤酒，期以麦熟如初。”

邺城惨败，唐军继续征兵。贬谪路上的杜甫写下了不朽的诗篇 6park.com
邺城惨败后，朝廷收紧战线，但为了防止叛军再次南下开始疯狂征兵。于是有了杜甫的诗篇三吏三别。760年的大唐，北方的人力和物力都在枯竭。所以坚守河阳的前线将领李光弼一直上书唐肃宗目前不具备二次收复洛阳的条件。
为了马上在筹集一笔钱，防止士气正盛的史思明大军南下。第五琦又想起来“印钞机”大法。这次他故伎重演，759年又命绛州铸乾元重宝大钱，这种钱又比第一次印的乾元重宝钱稍重，一贯重20斤，这次1文充当50文开元通宝钱。
本来民间物资被征调了一批，安史叛军又抢了一批，这几年农业生产又停了，这么一来经济直接乱套了，3个月时间不到经济秩序就崩溃了。 6park.com
杨国忠时期曾经铸造了一大批质量上等的流通钱币 6park.com
这里插一个历史，安史之乱之前杨国忠搞过一次货币改革，当时为了推行铜币取代绢帛的政策。在他的主持下，唐廷改革了铸币流程，大幅降低铸币成本。特别铸钱这一环节做了重大改革，改为高薪招募专职人员铸钱。在全国十来个大小铜矿附近，一共建设了99个铸炉，每炉大约每年铸钱350万，每年共铸钱大约3.5亿。
在杨国忠的货币改革后，唐代有了难以仿造的优质金属货币，假钱泛滥的局面得到遏制。 6park.com
民间开炉仿造假钱去兑原来的真钱，然后融化为铜 6park.com
但是几年后当第五琦搞第二次“印钱”的时候，朝廷想着使用乾元重宝1个兑换50个开元通宝。但是民间反应更快，精明的人马上发现用十二斤铜铸造一千枚“重轮钱”，就可以在兑换含铜总量高达三百二十斤的五万枚“开元通宝”，从中获利二十多倍。于是民间纷纷开炉仿造假钱去兑原来的真钱。于是官方和民间开始赛跑印钱...... 6park.com
京城几个月处死了800制假者 6park.com
当时民间盗铸大钱，再兑换开元通宝，官府一直没办法禁止。当时情况有多疯狂，仅仅首都附近，京兆尹在几个月内杖毙的犯禁者就超过800人。
在发生大通胀的时候，因为太多原来的开元通宝被兑走融化成铜，民间的“小钱”数量骤减，反而出现了钱币不足的情况。也就是大通胀和大通缩同时出现了，真是人类历史奇观！
这种印钱的效果立竿见影：几个月时间，市场上物价顿时飞涨，普通百姓毕生积蓄刹那间化为乌有。为了活命，许多百姓四处逃亡，有些百姓活活饿死。
为什么第一次印钱没有引起这么大反应，因为乾元2年形势变了。首先是军事失败引发连锁反应，很多有钱人把物资囤积起来。第二是大军征伐邺城，唐朝积蓄快一年，攒了太多物资，一次被挥霍掉，民间也没有多余物资。第三就是这次发钱的措施太狠了，相当于在原来灌水10倍的情况下再加5倍。
这次改革失败的第五琦背锅下台。 6park.com
叛军铸造的钱币，壹元宝钱 6park.com
与此同时安史之乱的经济战场也在激烈进行着，但是叛军表现得也是一样烂。叛军印钱的思路和唐朝惊人相似，而且有过之而不及。第五琦的乾元大钱1文兑换50文旧钱，而史思明的得壹元宝1文兑换100文旧钱......
史思明先后铸造的两种货币，即“得壹元宝”和“顺天通宝”都是在他占领洛阳称帝之后，销毁佛像铸造的，事见《新唐书·食货志》：“史思明据东都，亦铸得壹元宝钱，径一寸四分，以一当开元通宝之百。既而恶‘得壹’非长祚之兆，改其文曰顺天元（通）宝。”
叛军在东都洛阳发行货币引起的通胀更厉害，原因很简单，生产都被战争打乱了，你再有准备金发行新的货币已经失去实体标定物。在比烂的世界里，做的一塌糊涂的大唐朝廷居然还赢了。
上元元年(公元760年)三月，中央才下令在能内把乾元重轮钱减作当三十，就这样还是贬值，米价涨到每斗七千钱，这比战前两百钱一斗的米20钱的价格高了三四百倍。
宝应元年(公元762年)唐代宗即位后，把乾元小钱（758年第1次印钱的货币）改为一当二，重轮大钱（759年第2次印钱的货币）改为一当三。这时安史之乱接近尾声，但物价并没有恢复。宝应二年(公元763年)京师米价每斗还是一千。
宫厨无兼时之积，禁军乏食，百姓接穗以供。
通货贬值的结果是全社会的，大唐的官吏工资也“扶摇直上九万里”了。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六月二十三日的敕令表明，一品官月俸等项收入只有六七十贯，到了唐玄宗孙子代宗大历中权臣月俸到了九千贯，各郡刺史，都是千贯，官员账面收入翻了100多倍。 6park.com
代宗德宗父子尽管备受诟病，但是他们还是驾驶这大唐这艘百年破船驶出了险滩 6park.com
不过安史之乱后，代宗德宗父子吸取教训，他们任用杨炎，刘晏等人做了大量稳健有效的财政改革，并继续优化漕运。在失去了河北税收的情况下，稳住了大唐的财政。让唐朝顶住了安史之乱带来的财政破产压力。这又是另一段值得书写的历史了。